说完,转身就要走。
“大哥,”柯酲连忙拉住他的手臂,“以后多有叨扰,不知你这里,有什么规矩?”
妖回过头,盯着他的手。横七竖八的於伤从他的破破烂烂的袖口处露出来,挤在短短的手臂上,简直触目惊心。
柯酲察觉到他的视线,讪讪地缩回手,低声道:“对不起。”
妖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触到男孩乱蓬蓬的头发。
他顿了顿,揉了揉柯酲的脑袋,开口道:“无妨。一个乡下的宅子罢了,比不得御灵师本家重规矩。你要如何便如何,只要能够照顾好自己就好。”
他是妖,平日里更跟这个孩子两不相干才是最好。
他推开门,走入风雪中。
伸手,将那道紧紧跟随着自己的目光关在门后。他舒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紧握成拳。
今天有些脱离控制了。看来,以后不能再管这个孩子的事。
后来的几日,这孩子果然没有打扰过他。
妖松了口气,却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孩子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宅子是怎么生活的?又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此后的修行之中,妖常常走神。他总会不自觉拂去衣上的雪花,在脑海里反反复复思考要用怎样的姿态出现在那孩子面前才好。往往等他回过神时,身上又落满了新的积雪,而他也终究没有往那孩子的面前迈出一步。
妖和人,保持彼此的距离对双方都好。
他揉揉脑袋,越发坚定自己的信念。
却没想到这样自以为是的距离感,在不久之后被击得粉碎。
不知是柯酲到来的第几天,他的出神被清爽的笑声打断。他抖抖身上的薄雪,低下头,跟那双忽闪的大眼睛来了个对视。
男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服套在身上。天青色的料子洗得发白,看着却比之前更像样了几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男孩将头发扎成了个小辫子,却又因为手艺问题散落了好几茬头发没有扎上去,看着怪别扭。
柯酲一手小心地护着怀里的鸡蛋,一手兴奋地朝妖挥舞:“大哥,我们来过年吧!”
妖毫不犹豫地从屋檐上跃下。
此前的百八十种设想全都一笔勾销,唯有这一刻才是最美好。
男孩喋喋不休地告诉他周边村子里的人有多好,他只是去帮了几天忙就给了他一套新衣还有几个鸡蛋。语气里,满满都是一个被关了太久的孩子踏出房门体验一场堪称冒险的经历的开心。
妖看着男孩白生生软塌塌的脸,不自觉便把手伸了过去。
他一边捏,一边暗自唾弃自己没有定力。
转念一想,养个手感不错的御灵师似乎也不错?只要他肯认真对待,还担心养不活?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即将沦陷的妖暗搓搓激动了会儿,拿过男孩手里的鸡蛋,兀自进了厨房开始烧往年完全不曾想过的年夜饭。
这是妖和御灵师度过的第一个年。
此后时光如水,安然流淌,润物无声。
妖逐渐发现,这个世界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当初被他当做宠物养的那个孩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开始抽条,又是一个眨眼长得与他一样高了。
许是因为童年时期就已经埋下了体虚的病根,柯酲的体格略显消瘦。他眉目舒朗,嘴角总是稍稍勾起。说话亦或是想着什么的时候,眼睛里波光粼粼,像是有数不清的思虑在其中浮起又沉寂,勾得人好奇,又让人畏惧。
唯一让他的形象显得不那么让人舒心的,便是他那头独具特色的头发。仍是绑得乱七八糟的辫子。
妖也问过他,为何要做这种装束。
柯酲轻笑:“不好看吗?”
妖道:“你的发式,自然是好看的。”
又在心里补充:只要是你,都好看。
柯酲捋捋头发,得意道:“我是修行独一无二功法的御灵师,当然要配上独一无二的发型才好看。”
妖不清楚御灵师功法的区别。他无奈地笑笑,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既然自诩为御灵师,当然要自觉履行御灵师的职责。少年三天两头出远门,回来时总能带回一大串妖魔。苦哈哈的妖魔们在庭院里一字排开,把手背在背上乖乖坐着,目不转睛地听着御灵师大人的训导。
妖端坐在屋脊上,垂眸注视这一切,心里隐隐发酸。
若是他养大的小宝贝发现他是宅妖,会怎么对待他呢?
他不敢往下想。
他看着柯酲每日在宅子里进进出出,顶着一头很有特点的头发过得恣意潇洒。
他忽然觉得,少年的生活里没有自己似乎会更好,更像一个标准的御灵师。
这个认知惊得他腿脚发麻,几乎不能站起。
他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身影,沉默了下来。
从此,妖恢复了柯酲到来前的作息,十天半个月不下一次房顶。
然而心底下微微发涩的感觉提醒着他,终归有什么不同了。
一日,出远门的少年和以往一样拖着一列妖怪进了院门。
许是他太累了,一时疏忽,让一只小妖得意挣脱束缚,爬上了房顶。
小妖聪明,知道凭自己的力量跑不远,便跪在宅妖面前求他救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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