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竹婆婆虽然藏起了薛墨瓷,却从未真正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虽唤回了不少人的魂,可那些人原本就是死人,细细想想,好像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你骗我。”沈怀玉说。
他终于察觉到了那一点点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里。
“薛墨瓷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被几个小魂偶制住不成?”沈怀玉压低声音,稍微俯下些身子,在冬竹婆婆耳边说,“婆婆您做过这么多魂偶,送到别人手中的也有不少。您或许不知道吧,我们手里……曾经也有过一个魂偶。”
冬竹婆婆惊讶地想要回头看他,却因为剑刃抵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我们手中的魂偶出自您的手中……不,或许那个叫魂偶并不合适。她不是一个完全体,最多是一个有着相似气息的替代物,因为那位前辈过世已久,我们并不能拿出能够真正让她唤魂的材料。于是我们拿了她女儿的头发作为替代物,再由您之手,制作出了一个既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的‘魂偶’……我想您应该记得吧。”
冬竹婆婆瞳孔一缩,她当然记得!
每个经她手制造出的魂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唤魂是制作魂偶最核心的环节,一个人的外貌或许可以千变万化,但魂魄却是始终不会改变的。
她当然清清楚楚的记得……江卿筠拿着带着一个女人残识的剑来到这里,求一个魂偶,却点名了不需要唤魂。
“魂偶虽然经由你手制造出来,却在那之后与您再无半分瓜葛了。”沈怀玉道。
“你说的是,”冬竹婆婆的话听起来有几分不自然,“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说我死后魂偶会继续执行我的命令,继续保护墨瓷。”
“那不对啊,”沈怀玉轻声说,“强行唤回的亡魂在人世间会遭受及其艰难的折磨,这是唤魂的代价。如果说他们留恋人世,有想要继续陪伴的人,那也便算了,毕竟想要获得些什么本不属于自己的,付出代价是应当的。可是您收下有那么多的魂偶,它们只能留在您的身边按照您的吩咐做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想您大概没有那么多愿意为您留在人间遭受痛苦的亲朋好友吧,”沈怀玉目光灼灼,可惜冬竹婆婆并不能看见,“那么这些魂偶为什么会愿意按照您的吩咐做事呢?您到底……对它们做了什么?”
他后几个字咬得极轻,几乎是在舌尖一闪而过,然而在冬竹婆婆听来,却并不是这样。
她面色一沉。沈怀玉的话如同一记重锤,锤到了她的心底。
“我猜您死之后,它们未必愿意继续执行您的命令吧。”沈怀玉说,“它们本是不相干的人,却被您强行唤回了人间,忍受着痛苦,甚至只能日复一日地泡在这冰冷的湖水中……您猜,它们恨不恨,怨不怨?”
“够了!”冬竹婆婆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下,沈怀玉的剑刃刺入冬竹婆婆的脖颈之处更深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悄悄地将剑刃拉开了一点。
“叫薛墨瓷出来,”沈怀玉轻声说,“要不然结果也是一样的。她该为自己做的任性事儿负责了,您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
“我……”
“够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从沈怀玉身后传来,沈怀玉回首,发现浓雾之中有一艘小船渐渐驶近,那之上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薛墨瓷。
她一身素色衣服,全然不似过去那般华丽。薛墨瓷最喜红色,唇上、眼角、衣着,总是少不了几抹亮眼的红色。可是到了如今,她竟然没有像过去那样打扮自己了。她身上穿的朴素,脸上也没涂脂抹粉,只有头发还是像往常那样好好打理了,梳得整整齐齐的,只是其上并未着太多的头饰。
不知道她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多久,看上去倒还算精神,只是湖面上多有不便,哪怕是她,也没办法好好打扮自己了。
她向沈怀玉举起了两只空空的手:“放了她吧,我跑不了。”
第164章 船上(三)
沈怀玉瞄了一眼她那船下,并没有魂偶。按照冬竹婆婆的意思,她应该是像自己这边一样弄了许多的魂偶在薛墨瓷藏身的船之下,这样即便薛墨瓷不在她身边,她也可以远远地操纵魂偶们,让它们将薛墨瓷带向远离危险的方向。
实在是很高明的手法,然而薛墨瓷大概也不愿意冬竹婆婆牺牲自己保护她,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把自己船下的小魂偶都给清掉了。
沈怀玉看了她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又看了眼她那空荡荡的小船,没有说话。
“别那么警觉,”薛墨瓷说,“我们有什么恩怨,就在我们之间解决吧,不要再牵扯无关紧要的人进来了。”
沈怀玉瞥了她一眼,松开了一直架在冬竹婆婆脖子上的剑。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薛墨瓷开口道,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就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一样,“我原以为那些被我害了的人我只需要见那一面就好了,这样我的心理负担还能稍微小一些,现在见了你,到有一种你从地狱爬回来找我了的感觉。”
沈怀玉没说话,实际上他跟从地狱走了一遭也没差多远了——毕竟他是被和那凶兽关在一起的人中唯一一个活下来了的人,如果不是那个若干年前小小的意外,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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