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能当局者旁观者所见不同罢了。
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宴席也散了。刘善问皇帝今夜如何安排,章颉想了想,说去赵贵妃处走走。
今天白日里为公主庆生,夜间又是中秋赏月,是热闹的一天。大皇子却被隔绝在这热闹之外,被要求与平日一般读书。他只是个孩子,本来就好玩闹,心中不忿,又见姐姐一日里清闲游戏,便更加气恼。
赵贵妃也知道今日逼着他读书,心思不在其中当然没什么用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意与姿态。
果然晚间皇上便来了,赵贵妃迎上去,说大皇子今日用功劳累已经睡下了,小寿星却等着想见父皇还没有睡。
章颉听罢果然显出满意,去看公主了。公主也才八岁,见到父皇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笑到一半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逗得皇帝与贵妃齐齐发笑。
公主仰着头对章颉说:“父皇,他们说我是人间的明月——我有天上的月亮美么?”
章颉摸摸她的发顶,笑道:“天上的月亮不及玉蟾,但你如果不早早睡觉,就不如天上的月亮美了。”
章颉的心情还算不错,因此他不想追究到底是谁教给公主“人间的明月”这话。他只是与赵贵妃说了几句话,说到大皇子,他说:“他应该有这样的耐力与担当,这样才是将来能担大事的样子。”
赵贵妃听得心头一热,但仍然低眉顺眼地轻声道:“妾身不奢求阿禹能做什么大事,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章颉也不看她,只是又随意地说:“他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连他胸中都没点抱负,像什么样子?”
赵贵妃因为这几句话心中狂跳,她是头一回从皇帝嘴里听到“担大事”这样的话,难抑的激动,柔声应道:“是妾浅薄了。”
不过皇帝又说:“你久居深宫也许不知,外头竟然风言风语胡乱编排阿禹,虽说是小事,但人言可畏,不管管还是不行。”
赵贵妃又感到周身发寒,心头那团热火也烧不下去了,她正思考如何作答,皇帝却不等她回应起身离开了,留她一个人在原地惴惴。
章颉回到寝宫里,原已经脱去外衣躺下了,却终于还是起来,翻出一封信来。
他在灯下慢慢地将信拆了,只有一首短诗,寥寥数言。诗是望月诗,只是为了在十五这日送到皇帝手上,想必是早写好的,根本也不是望月所作。内容也平常,不过是望月怀人,又述年华不可留,往事不可追。
不可追。
章颉拿着信看了许久,到后来只是对着信纸上一个角落出神。
那是落款,写的是:弟 瑗。
第七章
刘长承的案子终于被揭起来了,从永州到京城里一片哗然。然而刘长承自己却没等到被押回京,早在永州家中自尽了。
五万两银子还是五万两,余的五万两依旧不知所踪。
章颉召了群臣书房议事,众人看皇帝冷着脸,都默默站在一边,不敢作声。
去年永州官银失窃的案子一出,皇帝就动过一回气。那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永州的人贬的贬,免的免,派下去的人将永州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十万两银子真如蒸发一般,没了踪迹。
谁也没料到,主犯真凶连同银子居然还藏在永州。
不过还是有人开口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陛下。”
皇帝略略抬眼,看了看他的丞相。
王怀仁在前朝就做到相位,传言他登第那年,曾有高人与先帝进言,道“此人可堪大用”。在地方上辗转磨砺了十年,回京后果然青云直上,乃至于先帝临终托付他辅佐新帝。
章颉不便动他,但很快便一步步削了相权。可不管怎么削,丞相依然是丞相,还是百官之首。
王怀仁从容道:“此事重大,虽是地方小员却犯下如此罪行,令人胆寒。此虽是个例,然而不可不防。”
王怀仁顿了顿又道:“陛下选贤举能,治世圣明,然而各州地方偏远,圣意毕竟难达,仍需严加防范。老臣以为忠言逆耳,愿陛下恕罪。”
章颉缓缓道:“王卿所言极是。但王大人以为,出了疏漏的仅仅是地方上吗?”
他的目光慢慢的扫过在场的众人,一字一字道:“一个地方上的小小官员竟然猖狂至此……但朕眼前的诸位,这京里的,朝堂上的大人们,都是清白的吗?”
这才是他想说的。前朝是怎么亡的——从根上开始烂的,这过去还不过百年。先帝在时一扫痼疾,大刀阔斧整顿吏治,如今先帝没了才几年,众人便都忘记了么?
室内的气流凝滞着,房里满是人,然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群臣被这一番话说得心惊,暗自揣度皇帝的意思。
皇帝起身,又留下一句话:“凭他一个小小的刘长承,怎么能瞒天过海,骗过朕,骗过这上上下下呢?诸位大人以为——他有没有位贵人呢?”
前些日子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忽然就冷成了肃杀的深秋,晌午的日头都暖不起来。章颉站在窗边,看着外头树上的叶子被冷风卷起来,又落了一地。
刘善见他站在窗口,忙拿来件大氅给他披上。章颉点点头,只说:“天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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