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大惊小怪,皇上养了个男宠,还非要和你通报一声?”
“可……”话是这样说,惠妃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她“可”了半天可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可那个人看着并不像个男宠。”
赵贵妃笑道:“像不像,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惠妃没什么主意,被赵贵妃这么一说,也忘了原先想说什么。
“这,这总归不大好吧,从前没有听说皇上……”
“说到底是个男人罢了。”赵贵妃说,“他能怎样?你还要和一个男人争宠吗?”
赵贵妃的话是这样说的,但她心中有许多考量。从最好的情况到最坏的打算,她都一一地想过了。
先前皇帝说过的要编完先帝实录,这事情也将要开始了。原本应该在王怀仁手上做完的,然而耽搁了几次,一耽搁居然就耽搁到王怀仁下台了。现在是新任的丞相在主持,不免要任用一些新人。
严清鹤是皇帝点来的人,知道的人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丞相与严清鹤相识已久,但从未一起共事过。丞相先是赞许了严清鹤的文才,然后道:“可惜肃宗皇帝在时你毕竟还小,怕是没有多少印象了。”
严清鹤回道:“今后还要多仰仗您提点了。
丞相笑道:“谈不上什么提点,不过虚长年岁罢了。当年伯瑜入朝时,我已在永州蹉跎十年,以为将要终老天涯。世事难料,你兄弟二人前程不可限量。”
严清鹤揣摩丞相这话,是大哥要调动了吗?皇帝却尚没有和他说。然而这是大哥,却不是他。他与皇帝的纠葛一日不完,他一日不可能前途坦荡。哪怕他们能瞒过全天下的人,他瞒不过自己的心。
他们正写到先太子染疾而薨,先帝大恸,朝野震惊。太子是先帝最得意的作品,一个极出色的江山继承人,正适合接下他打造的大好河山。太子党惊慌失措,有人忙着重新站队,有人仍在观望。
成王就是那时候开始崭露头角的。那是很年轻的皇帝,严清鹤想,甚至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年轻。但严清鹤那时过于年轻了,缺乏对于皇帝确切的记忆。严清鹤忽然十分好奇起那是的皇帝。皇帝在二十岁时,一定也意气风发,敢爱敢恨过。不会像现在,被皇位惯出了不容忤逆的强势,却又隐藏起情绪,难以捉摸,深不可测。
所以一定是那时的皇帝,一定是那时候的他,真切又深刻地爱过一个人。
丞相说他对先帝的印象不深,确是不假。可他虽不熟悉,却有人熟悉。
在皇帝批阅奏折的间隙,严清鹤唤道:“陛下。”
皇帝果然抬头来看他。他很明白他于皇帝的特别,皇帝如今不会因为被他打扰而不悦——然而就是这样细小的纵容,也使他感到一丝愧疚与不安。严清鹤犹豫了一刻,问道:“当年太子真的是病死的?”
这个问题他想问了很久,开口之前,却犹豫了。自从皇帝向他剖白心迹,他就决心不再多向皇帝的往事踏足半步。既然不能答应,那这一切全都与他无关,他应当远离,离得越远越好。
他明明决心抛却所有的幻想和好奇,故而他曾经一度心意难平地纠结“为什么”,却在皇帝要告诉他时毫不犹豫地拒绝。然而他却无法控制长久以来的惯性,他还是忍不住地去想皇帝。
这世上有无数的人对皇帝怀有好奇,却没有人像他这样,将皇帝当作一个人来好奇。
好在他现在有了正当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他并不是好奇年轻的皇帝,他只是好奇过去的故事,用以编撰先帝的实录。
皇帝对他的问题并不是很惊讶。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危险的问题,听起来包含着对皇位来历的质疑。但他们之间就是如此,他们可以用最轻松的语气谈论旁人不敢触及的话题,却不会轻易尝试一些轻松的暧昧。
皇帝说:“是。”他搁下笔,又说:“当年问这个的人太多了,连同父皇都在问。太医都斩了几个,有什么用呢?老天要收你的命,人君是留不住的。”
先帝失去了一个最好的继承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做出了一个不是那样完美的选择。严清鹤想起皇帝向他说,他不及先帝。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也不及太子。当年谁会不承认太子的好呢?如果他在世,必当是一位明君。
皇帝说:“世安是想问,是不是朕?”
作为这场变故最终的得利者,他被许多人这样问过。严清鹤知道皇帝并不是在质问他,他说:“自然不是。陛下不会做这样的事。”
皇帝笑着摇摇头:“别这样信朕。不过形格势禁,朕没那样的心思。”那时候他从没想过有机会,一门心思将他的年轻投入在一场无望的渴求上。
他又说:“当时太子待朕很好……孝仁太后也待朕很好。是天妒英才,慧极必伤。朕为太子守灵,并不是做给旁人看的。孝仁太后是先太子的生母,是那时的皇后。
严清鹤方想再问,却见刘善带着个小太监上前来。那小太监手中捧着个托盘,素色暗花的锦缎上托着一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枚玉佩。
刘善道:“陛下,补好了,您看看。”
正是那日摔坏的那枚玉翁仲。缺角用黄金补起来了,米粒大的缺角却还做了镂空,做出了袍角的姿态。皇帝不知从哪里把盒子也找来了,同样用黄金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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