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丞大人,这边儿请。”大都路总管府的司狱司是个正八品的小官儿,穿一身绿罗服,乌犀角带,可在这些没品阶的狱卒面前,仍是得罪不起的人。
众人见他如此点头哈腰,都吓了一跳,连忙端正姿态,恭恭敬敬地行礼,齐声道:“见过中丞大人!”
中丞?御史中丞?从三品的大员,跑他们这儿来做什么?
“本官方才听说,有个囚犯自尽了?”御史中丞抚了抚胡子,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狱卒,问,“是何人?”
御史台掌纠察百官,他想知道,他们还真不能不说。
“回大人,”见底下几个都不中用,狱卒头子只好站出来,说,“是一个名叫宋子兰的囚犯。”
“犯了何罪?”御史中丞的手顿了顿,又问。
“回大人,此人私自撰写伪经,诗文中大有不敬之语,涉嫌谋反之罪。”
“涉嫌谋反?”御史中丞的胡子动了动,“将文卷拿来本官看看。”
“是。”当即有人去把宋芷一案的卷宗等拿了过来,呈到御史中丞面前。
此案案情简单,罗列了宋芷写的诗文等,以及宋芷自己交待的另外一些案情,御史中丞大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宋芷写的诗,他对儒学知之甚少,看不出什么,便留了个心,将诗记下来。
“人死了么?”御史中丞问。
“还有气。”有狱卒回答说。
御史中丞抚须沉吟道:“既然还有气,还不快差人来诊治?他这罪,未必至死,快去。”
御史中丞发话,司狱司哪儿敢不听,满口答应了,回头给这些不中用的下属一个眼色,又堆起一脸的笑,转向御史中丞,点头哈腰道:“大人,这大牢里又冷又潮又脏,免得脏了您的脚,快些出去吧。”
御史中丞瞥他一眼,没有说话,提着衣摆,缓步走了出去。御史台每年都要纠察总管府的大小案件,今年是恰好到了这时候,他才奉命过来的。
然而御史中丞走后,狱卒们却并没有去给宋芷请大夫,几个方才动手打人的心里都有数,知道宋芷为何寻死,若真把宋芷再救回来,给他寻到机会向御史中丞告上一状,别说他们这些狱卒,司狱司也要遭殃。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拖出去,丢到乱葬岗!”
“可,这……回头大人问起来……”
“就说医治无效,死了,如此简单的事,还用再多说么?快去!”
“是!”
当即有人领了命,用麻袋把宋芷装着,当天夜里趁着夜色给送了出去,丢到了乱葬岗。
“真晦气,竟然刚好赶上御史台来人!”
两个抛尸的狱卒骂骂咧咧的,给了昏迷中的宋芷一脚,转身便走了。
……
宋芷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意识浮浮沉沉,时明时灭。
他想:我这是死了么?
然而他既没有进入地狱,也没有进到佛家说的极乐世界。
眼前雾蒙蒙的,他看到一片隐在云霭里的山,山里有一条小河,河岸种着柳树,柳树下半靠着一个人,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支楞着,脸上盖着一本书。
那是谁?宋芷想。
那人的身形那样眼熟,让宋芷单单看着,便觉得心颤,似痛楚,似欢喜,他本能地抗拒,又忍不住想上前看上一眼。
于是他靠了过去,停在那人的身前,伸出手,去拿男人脸上盖着的书。
“子兰……”
他好像听到男人低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唤他。
柳树下的男人睁开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含着笑意,看着他。
不……他不是在看他,宋芷的心猛的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河边坐着的另外一个人,那人着一身石青色长衫,身长玉立,身前支了一个架子,手里拿着画笔,明明是在绘这山里的景,跃然纸上的,却是柳树下打瞌睡的男人。
青衫的男子偏过头来,冲柳树下的男人似嗔怪的笑了一下。
这张脸……分明是他自己。
宋芷忽地想起来了,这是他曾做过的梦,这是他梦中的场景。
然而下一瞬,更多的画面涌上脑海。
心头忽地激荡起一阵难言的酸楚,宋芷喉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醒了醒了,醒过来了!”
耳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有人用手帕轻柔地给他擦去嘴边的血,一连声地问:“小兄弟,你怎么样?”
宋芷皱着眉,想说话,嗓子却又干又哑,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水……”
“快,水拿过来!”
接着有水喂到了嘴边。
宋芷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点,稍稍觉得好受一些了,才缓缓睁开眼来,意识尚不清醒,眼神也是涣散的,又过了一阵儿,才有了焦距。
宋芷转了转眼珠,看到眼前的人。
是一张陌生的脸,属于一个中年女人的,看得出来有精心保养过,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
“你是……?”
听到宋芷发问,女人爽快地笑了笑,说:“你叫我三娘便可,先不必问那么多,你身子未好,先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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