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们手忙脚乱,慌忙对折画卷便转身,俯首弯身,小心翼翼地往青石台下走,木屐叩击出沉闷的慌乱。
“怎么就卷起来了,我还没有看完,诶诶……”朱袍垂于树梢头,元阳远远地向画卷方向伸出手,嘴中的细长碧落叶翘起,“末阴妖君,你可曾瞧见那毛色那态势……真真是栩栩如生啊,在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野趣横生的丹青,这可比那些山水树木有趣多了。我还正愁下一个木刻花纹的式样,便不如就刻画这个,着实新奇!”
元阳说到兴头上,全然忘记自己的神仙架子,前倾身子就要往地上踏去。
赶在他的动作前,一双冰凉的手有力地拉住他的左臂,元阳堪堪后仰身体,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妖君。
“仙君坐稳些,可是又在想‘长笛拨液池’?”
清风吹拂妖君的面纱,白衣泱泱,他缓缓松开元阳的臂膀,穿透锦袍的冰凉触觉稍纵即逝。“如若实在想得急切,妖境的好物却是不少。“
薄纱后的眼抬起,元阳甚至能感受到那人泉水之声中的打趣。
“妖君,折煞我,折煞我!万万误会在下了!”元阳一口吐出叼着的碧落细叶,心中那点儿憋了千年的小龌龊被戳穿,辩解的时候口齿打架含含糊糊,反倒是弄巧成拙。
“那便是我想多了。”末阴伸出手,轻缓拈去元阳朱袍上的叶片。
元阳还想说些什么,脑袋一硬,愣是把话从喉咙口咽回。他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俗世间向妻子解释身上脂粉味的粗心汉。
他蠕动了阵朱唇,最后只憋出了句,“妖君真是好记性。”
竟还记着那天他随兴造出的鸳鸯词。
晚来鸳鸯相对,长笛拨液池,竞相,竟相,春水千层浪......
罢了罢了,说来烫口!
就在这打岔间,青石台周围的骚乱也逐渐安定下来,被打乱的鼓声重新响起,短麻打扮的男人们重新围成半个圈,继续激烈的舞动。
仆人们也不曾因这插曲而歇下,他们把为祭祀而挑选的牛羊往后院牵,在整个宅邸转圈,丫鬟们跟在牛羊的后面,从挂在臂弯的篮子中抓起一把把碧落花,猛得洒上半空,激起阵阵香气飘荡。
大小姐和小圆脸俱不敢吱声,定定地看着老爷站起身。
他接过裳裙妇人手中的黄铜猫,不紧不慢地抚摸着它的脑袋,铜色发亮的皮毛掠过他粗糙的手掌心,从指缝间滑过。
“神使可曾检查过这幅画?”即使鼓声环绕,他的嗓音依旧掷地有声,尽管这位大人身材并不伟岸,甚至可以说是佝偻矮小,但周身的气势却是实打实的威严。
黑饼子少年一直垂首用脚划地,一时间听到‘神使’二字,整个人不自禁抖了个冷颤,而后才抬头,呆呆地站起身。
“当然。”他歪过头,腰间的弯刀随之一动,“当然。”
“那请问神使是何时审查的画卷?”
“正......正在祭祀前。”黑饼子不大适应这从老人眼中迸出的凌厉目光,虚虚掩下眼皮。“那时候的画作是一幅山神图,没有甚么野物,只有......只有山水和山神的轮廓。”
此言一出,青石台下的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这么短的时间,画卷却没有经由其他人的手,难不成说,是邪灵作祟?”
“不是邪灵,是她。”
一声平淡穿过人群,直上青石台。
被抱在怀中的小魔头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在瞬间被扔上青石台上,一个屁股蹲儿跌落,与那洒满香灰和碧落花的石头硬碰硬,尾骨一痛,脏话便不过脑子直接从口中蹦出。
“□□个死全家的臭道士!”
青衣男子没有再看小魔头,他径直向老爷的方向走去。
“是我带来的人把画卷给改了。”
“哦?”老爷抬起头看向这位比他高上一个肩头的男子,缓声问道,“就这么一位小姑娘?”
“对啊,你当我们是傻子呢,这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这短短的时间内她还能瞒过神使把画卷偷换不成?”大块头的山民在人群中往看台中央大喊,气氛逐渐被不耐烦的情绪渗透。
青衣男子眉眼不动。“这人不是一个小姑娘,她是一个修魔的男人幻化而成。”
“臭道士,甚么修魔的男人,老子就是魔!”
众人倒抽凉气,往青石台上看,只见那小姑娘急躁得满脸通红,在台子上直嚷嚷。
“据在下所知,碧落山庄里的诸位都从未出过山,在山神的庇佑下过着桃花源般的隐世生活,由是对我们这些山外人多有几分警惕......”
青衣男子话音未落,便感察到人群中流窜排斥的气息,隐隐夹杂“山外人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臭道士,你哪儿来那么多话,你把我变回去他们不就相信你了!”
“我和这个男人......这个变成姑娘的男人都是从山外了,因曾听闻碧落山庄有消祛魔邪的法子,便把他带来,谁曾想其魔性太顽,造下如此祸端,实在是万分愧怍。”说出‘愧怍’二字之时,青衣男子的整张脸依旧如同木头般僵直,身子却是微弯。“却不知山神是否真的能够祛除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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