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可以是那个打马走过长安城的少年,等着南榴桥下的石榴成熟,在未来剥给他心爱的某个人吃。像岑深这样的人,能在死前有一段回忆已经很好了。
这样才是公平的。
短暂的欢乐,不应该报以无穷尽的悔恨。命运的不公,也不该让桓乐来为此买单。
在遇到桓乐之前,岑深只有一个愿望——他希望能在死亡来临前,一窥匠师最高技艺的光芒。而桓乐为他带来了小绣球的核,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够修复小绣球了,这个愿望已经快要达成了。
已经够了。
他不确定他对桓乐的爱,能不能让他撑过接下来所有的病痛。他真的太疼了,也不想自己彻底变成长满尖刺的怪物。那么狼狈,还要让身边的人更加痛苦。
所以已经够了。
坐回工作台前,岑深再度拿起了那张被仔细夹在书里的阵法图。阵法图已经修复了三分之二,还有一点点,就可以成功了。
岑深拿起笔,可是手却有点抖。
他不知怎么了,今夜的思绪有些纷乱,可他只是想把这张阵法图修好而已。
他的少年该回家了。
他也该回家了。
对,回家了。
“啪。”一滴眼泪忽然低落在阵法图上,将阵纹晕染开来。
岑深略有些慌乱地将眼泪抹开,却把阵纹弄得更加模糊。他急了,不该这样的,他快把它补好了。
可他越是急,阵法图就越被他弄得残破不堪。
他的手在抖,肩膀疼得发颤,可却死死的抿着唇,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就该这样,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谁都不会发现,谁都不会因此挂怀。
“啪。”只有阻拦不住的眼泪渴望打破困局。
可他实在太痛了,他不是故意的。
“阿岑。”忽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伸手覆在他紧抓着桌子、骨节发白的手上,慢慢的、却不容拒绝的将他的手收入掌心,然后一起拢入怀抱。
“你看着我,阿岑。”桓乐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那么聪明,可他不懂宋梨的痛苦,也无法体会岑深的绝望,以至于现在才发觉,原来他的阿岑竟然还有那样的打算。
他半跪在地上,迫使岑深看向他。
岑深抬眸,眼底是一片幽黑,隐约有黑雾在瞳孔浮动。他好似已经入了魔,可却又像早就入魔,入的是自己的心魔。
“你看着我,阿岑。我爱你,长安的春光不及你,桥边的红石榴也不及你,哪怕商四再给我下一次封印,我也总会有清醒的那一天。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千年百年、转世轮回,我也一定还会追过来,你知道的,像我这般大的少年,最固执了。”
两人四目相对,桓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祈求。
“阿岑,你再等一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知道你很疼,我分担不了,但我保证,哪怕你浑身长满尖刺,我还可以这样抱着你。”
可岑深的眼底依旧一片幽黑,干裂的嘴唇微张,只喃喃吐出一句沙哑的“对不起。”
桓乐怎么肯答应,可他再要说话时,岑深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栽向他的怀中。桓乐急疯了,抱起岑深就要往外跑。
他还记得星君让他们不要随意出门的叮嘱,以防万一,所以刚才打了电话询问南英能不能过来一趟。南英答应了,可岑深现在的状况,让他一刻也等不下去。
岑深倒在他怀里,却没有晕过去。
他的大脑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柳七的、夫子的、桓乐的、关于阵法图的,还有过往的一切,此时此刻全部被脑海里的波涛卷着,翻涌不停。
嘴中都是铁锈味,他来不及思考、无法再分辨,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最后接收到的那些话,否则他就快溺死在这狂涌的海浪中了。
“对不起……”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抛掉所有的一切,把心底埋藏最深的东西都袒露出来,只想紧紧地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不想死……”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我……”
对不起,我其实自私又脆弱。
我妄想着有谁能付出一切来救我,却还装作理智的模样,说自己不需要,可以淡然赴死。
我其实很想健康的活着,因为西山的银杏和南榴桥的石榴树,都很好看。
其实我……一点都不信命。
……
“命运就是一坨狗屎。”
往生塔内,魔气愈涌愈烈,几乎要把字龙全部吞噬。乔枫眠手提金十二护着陆知非,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栏杆,双目紧盯商四。
商四单膝跪在龙头之上,一袭红衣烈烈,目光凌厉直视着黑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黑七叶,你们不是什么命运的双子,只是狗屁,懂吗?不要妄想着夺我的身体来放你那臭烘烘的魔气。你想复活七叶,又想自己活下来,想出这么个法子来阴我,本大爷送你四个字——异、想、天、开!”
话音落下,商四一掌拍向龙头,澎湃的法力瞬间灌入龙身,刹那间,金光大放,震得周围的魔气如雪融般迅速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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