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想出去,就让金玉带你去。”司年揉着肩坐起来,似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向庭中一扫,陡然冷冽。
“你们嘀嘀咕咕的,当我没听见?”
话音落下,只有风雨的庭中立刻滚出两个身影来。高个的一头板寸,五官周正,笑容憨直。矮个的长着一对小虎牙,面容白净,眼神灵动。
可他俩还没说话,就被一声“闭嘴”堵住了口。
司年站起来,纱衣随着他的走动飘摇,似天边那抹即将要落下来的黑色的云。黑云飘进了里屋,只留下余音淼淼。
“等金玉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虎牙和寸头对视一眼,又齐齐凑向丹炉,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问:“你问出什么没有?老大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下山啊?”
小金龙扬起头:“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吗?我问出个屁。”
“你整天跟他在一块儿你不知道吗?”
“你们整天听墙角你们不知道吗?”
双方皆是无话可说,于是两妖一炉在廊下排排坐,对着春雨,坐困愁城。
半晌,虎牙支着下巴说:“你们说,其他的妖怪们,在大城市里都是怎么生活的呢?听说现在大城市生活压力很大哦,要读书找工作还要还房贷,几十年都不一定买得起一个厕所,更别说讨老婆,这也太可怕了吧。”
小金龙吊着眼睛:“人类都能活,你不能活?”
虎牙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只是一个长在山沟沟里的柔弱的小妖怪,人类多可怕啊!”
旁边的寸头只有憨笑。
末了,小金龙道:“反正这山一定得下,主人曾经说过,从红尘中来的,必定得回到红尘中去。”
另一边,回了里屋的司年没有休息。窗半开着,能看到远山上的烟雨,他在竹塌上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后山又有异响,轻“啧”一声,便撑伞出了门。
他是从后门出去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住在道观的客舍,从这里出去,恰好是一条通往山顶的石阶。
绿竹小伞盛放在竹林里,他拾级而上,听雨滴穿林打叶,看满目青葱翠绿,心里本该更显幽静,可风中总隐约传来人世的喧嚣声。
他的脚步加快,前方是个茅草亭,亭名无垢。
站在亭中,风里夹杂的声音更清晰了。有行人急匆匆避雨的脚步声,有小孩儿的哭闹声,有年轻情侣不耐烦的争吵,甚至还有山下人家炒菜时锅铲触碰铁锅的声音。
一切的声音,仿佛都在催促他,你该下山了。
司年抬头望,鹤山上的结界确实越来越薄。过不了多久,不止这些声音会透过来,恐怕整个鹤山都会被埋在人间的烟火里。
他不由回望,距离后门不远处的山泉旁矗立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斧凿两个大字——照野。
照野是道观的名字。
鹤山,照野观,被巨大结界隔绝于世的地方,对于生活在鹤山的妖怪来说,是牢笼,也是乐园。
结界的封闭避免了世间一切纷扰,可作为一个连手机都没有用过的老古董,司年也说不清楚是他们抛弃了时代,还是时代抛弃了他们。
小金龙说,四九城里的妖怪都以为他疯了。可照野观,不就是一个疯妖院?被关在这里的妖怪,哪一个不是末路狂徒。
新时代来临,他们自然也该走上新的路。
司年也不是不想下山,只是……
恰在此时,林中草叶轻颤,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一身西装,头上还涂着发胶,梳着一个追赶在潮流前线的发型,未语先笑,不像个妖怪,像个精明商人。
“果然在这里。”金玉掸了掸衣服上的水跨入亭中,跟司年并肩站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说:“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元昼他们又在后山打架,崩了一大块山石。现在正在紧张收拾残局,就怕你过去呢。”
司年不予置评。
金玉笑笑,又说:“我这次去北京,专程拜访了其他几区。西区是个新来的,东区和北区还是原先那两位,大家都是重情义、念旧情的,托我问一句,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司年挑眉:“原话?”
“原话……”金玉摸了摸鼻子:“四爷问您死了没有?没死好滚回去上班了。现在当不成地主不能圈地也不能收保护费更不能打打杀杀了,但是工资很高,五险一金,还有团建。”
这都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司年听得直想翻白眼,但好歹克制住了。揉揉眉心,他问:“那件事你打听到多少?”
金玉摇头:“线索太少了,人海茫茫要哪里去找?不过,既然卦象上说缘分就在这个月,那不需要刻意找,自然而然就会遇到的,不用着急。”
“你看我像着急的样子吗?”
挺像的。
金玉惜命,面对赫赫有名的屠夫,当然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且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贩子,他绝对是专业的。
“如果需要,我可以继续找,但距离卦象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微笑道。
司年其实真的不急,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一辈子都找不到卦象上说的那个人,因为那是个——姻缘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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