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传道者已死,同样无法回答他。
尼莫任凭袍子下摆浸透血水,黏上烂泥。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向他席卷而来,那份痛苦像被安静地碾碎,像未能出口的一声惨叫。
是啊,现在这里很安静。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尼莫想。在不那么久远的从前,他弱小而平凡,完全不值得一提。一个酒醉的暴徒,一只嗜血的魔兽,一辆疾驰的马车,他似乎随随便便就能死去。即便如此——准时起床早餐,之后是工作,与人交谈。在夜晚安静地,而后睡去。
每天如此。在乱世之中的某个小镇,他就那样怀抱着安定的生活,过得平稳而坚定。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
而现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他。一切柔软而脆弱,哪怕世界在烈火中毁灭,他也必然是能够存活到最后的那个。他拥有着荒谬的、疯狂的、不可理喻的力量。却开始试图抓紧身边的人,最终将一切化为徒劳。
并且从未感觉到如此无助。
这是必然的,不是吗?
他没了逃避的力气,只得直面那些残酷的事实。他曾经最喜欢的佣兵团,奥利弗父亲的佣兵团——他们的传说陪伴他度过无数无聊的午后,他曾对那些故事哀叹,被那些故事激励,因为那些故事露出笑容。
善良、强大而有趣的英雄们。
而他们几乎被尤里瑟斯杀了个干净——也就是说,是由曾经的他亲手毁灭。
可他甚至不知道缘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抑或两者皆是。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不记得他们的临终。而锡兵佣兵团自然不是唯一的一批,从所谓的第一代魔王……不,从再之前开始,他究竟杀过多少人?又被杀过多少次?
自己一定没有数过。或许只有恢复记忆,他才能知晓所有的答案。
可他现在……不敢。
这份痛苦或许在他的计算之中,曾经的“魔王”也许正在期待自己在痛苦的挤压下选择恢复记忆。千万年积累下的思考与记忆厚重无比,区区二十多年的“感性”真的能抵御住么?没有人相信他别无所图,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一个强大如斯的生命,会毫无目的地制定这么一个精密的计划吗?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必须扛住,在确保“曾经的自己”并无恶意之前,不能从这份痛苦和质疑前逃开——他现在能够控制的也就只有“现在的自己”了。
不许逃避,不许崩溃,不许放弃。
尼莫用颤抖的手将黄金吊坠扯到袍子外侧,金灿灿的金属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随后他抓住仅剩的,沾满血污的通讯水晶片。
他得告诉奥利弗。全部告诉他,就像他事先决定的那样。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他会到他的身边去,然后确定还有一个人——那么一个人,绝对不会在他面前离开。
就像即将焦渴而死的人,将手伸向沙漠中最后的水源——
细小的碎裂声传来,尼莫差点不小心将水晶片捏碎。他小心翼翼地捻起它,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
但他所等待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尼莫,”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祥的小心翼翼。“你那边还好吗?你最好快点过来。”
安对通讯工具的利用率一向很高,可她这次鲜见地迟疑了几秒才继续。
“奥利弗出事了。”
不许逃避,不许崩溃,不许放弃。
……不许绝望。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尼莫攥紧自己握着法杖的胳膊,指尖深深嵌入皮肉。温热的血液刹那间渗透黑袍。“……我马上就去找你。”
他的话音刚落,水晶片终于承受不住,在他的掌心化为粉末。
——沙漠中垂死的旅者向最后的水源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一把黄沙。
第116章 原地消失
不久之前, 寂静教堂外部。
奥利弗警觉地守在弗吉尔和科莱斯托罗面前。欧罗瑞在察觉寂静教堂的异常之后,只在原地稍许停留了几分钟便继续前进。看样子隐匿法阵很成功,或者对方察觉到了什么, 但决定无视他们。
那个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的人影不再是单纯地前行, 他握住背后的大剑剑柄, 将它牢牢握在手中。盔甲的颜色和大剑的颜色如此相似,远看过去, 欧罗瑞的右臂如同长出一节怪模怪样的突兀增生。
握紧手中的剑柄, 奥利弗稍稍有些犹豫——按照科莱斯托罗的记忆, 算上最初的那一次, 欧罗瑞应该是第三次前来施加封印。他只是遵照约定,尽量利用封印削弱科莱斯托罗的痛苦。可现在科莱斯托罗已经被他们带出教堂,欧罗瑞没有继续前行的必要。
“我们是不是通知一下那位……?”他试探性地转向弗吉尔。
“他知道。”弗吉尔摇摇头,声音干涩。“就连我都能感觉得到——法则的裂缝已经敞开,科莱西的身体正在坠回深渊。如果他只有这个目的, 他绝对不会继续前进。”
可欧罗瑞不仅没有离开,甚至做出准备战斗的架势。
“难道他和深渊教会有什么过节吗?”奥利弗对那位脾气古怪的上级恶魔杀手所知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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