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理想了。”安苦笑,“要我说,幸亏你没有傻乎乎地自投罗网。但凡有人发现你的实力,你这牢绝对坐不安生。”
奥利弗停住了咀嚼,微微皱起眉,露出个礼貌的询问表情。
“你会被戴上诅咒项圈扔到战场最前线的,相信我。”安说,“就算能活下来,你也不会再是‘你’了,那种地方就是地狱——所以我真的没想通,明明这世道乱成这样,为什么你父亲还能忍受你放弃这份天赋。”
“是我自己选的路。”奥利弗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掌因为常年劳作覆着厚厚的茧子,手指修长有力,可那并不是战士的手。
“愿意聊聊吗?”
“无所谓。”奥利弗说,“我之前提过吧?除了最后……我就见过父亲用过一次法术。”
“嗯哼。”
“那是我的最后一课。那个时候我大概十四五岁吧,父亲说要教我些新东西。”他说,“他带我去了边境森林边缘的一个山洞,我们的秘密基地,然后在我面前踹出一个人——一个得有三百斤的男人,那股子狐臭味我现在还记得。父亲扔给我一把剑,叫我杀了那人。那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拼命求饶,还尿了裤子。”
女战士啃完一块饼子,搓了搓手上的饼渣。“然后呢?”
“父亲说那个男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把尸体用药剂化成了渣。按照奥尔本的法律,他的行为绝对够得上死刑。”
“你动手了吗?”安拿出水袋灌了两口。
“我不敢,我第一次见人怕成那样。就像……就像只动物那样哀鸣,对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什么奉承话都说得出口。他拼命强调自己是无罪的,是他的妻子先动的手,他只是自卫。”
“我下不去手,因为他还活着……我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我正犹豫那会儿,突然有个小女孩揪着追踪符咒冲了进来,大哭着求我们不要杀她的爸爸,一个劲儿尖叫妈妈才是坏人。我当即丢了剑,完全没了主意——毕竟父亲从未对我说过谎,当时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安用手托着腮,挑起眉毛。
“不一会儿跟进来几个士兵,一个上来护着女孩,另一个去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士兵说男人长期用深渊魔法控制妻女,妻子挣脱了魔法想带女儿逃走,目前下落不明。他想要男人妻子的情报,声称找不到尸体无法定罪。我以为这次疯狂的教学要结束了,结果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父亲却突然拾起剑反手杀了那个男人——一剑正中胸口,血喷得到处都是。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父亲帅气极了,他干脆利落地杀了个法律无法惩治的混蛋。”
“去探男人心跳的士兵突然喊了起来,指出尸体颈窝慢慢浮现的魔女徽记。你应该听说过……东部魔女喜欢诱骗男人。她们在女儿到了合适的年纪后就会诈死脱身,并把罪责推到丈夫身上,好让孩子积攒起足够的痛苦成为新的魔女。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没有说谎,他一开始就是无辜的,但是……”
“按理说那东西出现得不会太快,”安撇撇嘴,“你老爸没被抓走?”
“没有。”奥利弗低下头,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当时我慌得要死。突然士兵消失了,小女孩也消失了,只剩那具尸体还瞪着眼。然后父亲问了我那个问题——他问我,你懂‘杀死’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只是一个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怎么一口气杀死成千上万的人。但你真的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是的,他记得每一个细节。当时他正值少年,对自己的力量有些小小的自满。常常忍不住幻想在壮烈的战争中抵御千军万马,当一个够格面见国王的英雄。
但这一切都终结于那个阴暗的洞穴。
“奥利,你要知道,现实不会给你时间去调查每个敌人的无辜与否。女孩不会来,士兵也不会来,徽记更不会被发现。很多时候当你杀死了一个人,你就杀死了这世界的一部分真相。”记忆里的父亲语调有些冰冷,“告诉自己他们都死有余辜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这样骗不过自己,那就拼命强调自己多么悲惨——啊,悲惨的遭遇,最有效的自我麻醉。当然,如果你连悲惨的过去都没有,就只好到处宣扬自己本无恶意了。记住,这都是懦夫们常见的做法。”
“杀戮本身永远不值得赞颂,它应该是你最后的手段,不应当是炫耀力量的工具。而且很遗憾的,当你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你就是要一生背负着这个错误,没有逃避的方法。你所能做的只有负起责任。”
“而且更糟的是,出于善意的行动不一定会促成理想的结局。那些闲人传颂的鲜花和荣耀或许永远不会出现,你要面对的可能是恶意、愚蠢或者冷漠。这个时候你手握着让他们臣服的力量,你能控制住自己吗?”
“如果你拿起剑,那么这都是你注定会经历的。大家喜欢说作恶有代价,我现在告诉你,行善也有。能理解这份痛苦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英雄’,我可不希望你对那些傻了吧唧的歌谣照单全收,然后又擅自对现实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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