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不肯罢休,似乎是想从他手里捞些油水。
两个守卫都是老江湖,主动拿钱出来,想要息事宁人。许是他们拿出来的钱太少,官兵看不上眼,便说要将白马带到官府治罪。
拉着白马的那名守卫一听便心急了,扬手对着白马作势要打。
白马心里怒气正盛,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突然发狠,竟一把将人甩飞至街边,砸在一处累得很高的柴堆上。
gān柴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
两名守城的禁军提起长戟,大步朝白马走去,骂道:“找死!”
白马三两下对付了青山楼的守卫,却没有逃跑。
他自知无处可逃,gān脆破罐子破摔,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等待。他心中有一股怒火,憋得太久了,索xing在今日发泄一通,管他是生是死,反正早已无人在意自己。
他恨匈奴人,恨他们不事劳作、烧杀劫掠,践踏了自己的部族,令幼弱的他颠沛流离、为人鱼ròu。活该匈奴人在玉门关外盘桓了数百年,依旧只能凭着野蛮bào力,偏居于塞外糙原。
他恨中原人,恨他们妄称天命、道貌岸然,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假装敞开胸怀迎接八方来朝,实则口蜜腹剑,行着奴役他人的禽shòubào行。难怪改朝换代、日月更迭,每个朝代总有远人不服,每个王室总会祸起萧墙,每个帝国都逃不过分崩离析的结局!
他恨围绕在自己周围的那些沉默的看客,他恨那些仗势欺人的窝囊废、官老爷,他恨所有人,甚至于恨他自己。
白马咬紧牙关,捡起两根木柴,准备以刚刚学会的惊鸿刀法,迎战向他冲来的持戟官兵。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直如蚍蜉撼树般荒唐可笑。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白马仅以两根gān柴jiāo错格挡,便硬生生地架住了官兵手中数尺长的大戟。他运起内劲,变换刀势,让两根gān柴从上方卡住长戟,再朝斜下一压。
那名官兵的长戟脱手而出,手腕发出“咔咔”两声脆响,被白马两招打得丢了武器、手腕脱臼。
围在后头的官兵们怒不可遏,相视一眼,成群奔上前来,喊道:“竟敢公然对抗官差盘问,出手伤人罪加一等。兄弟们上前拿人!”
白马被官兵举着长戟围在中央,奈何他不会轻功,只能拼着运气和胆识试上一试。
他反手握住一根gān柴,作起手式,威吓官兵,实则偷偷将食中二指探入发间,拈起一根钢针,准备使出孟殊时教他保命的那招飞鸿踏雪。钢针只要扎进一名官兵的眼睛,便可让对方无力再战,自己即可找到突破口,冲出重围。
然而,当他抬起手,却突然迟疑了。他心道,此暗器手法独特,定有人知晓是幽州武学,我与孟殊时走得很近,说不得会连累他。他真心待我,纵然曾行不仁,我亦不可对他不义。
白马正迟疑间,只见一道寒芒晃过眼前。一名官兵突然动手,挥舞着长戟刺向他的面门。
铮——!
白马正不知该往何处闪避,便见一柄长剑从旁挥出,替他挡了一下。
出剑的是个男人,骑一匹枣红色汗血马。他脚尖轻点马镫,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在空中便已拔剑,看似随手一挥,剑上却带着千钧力道,轻而易举地以此一击推开了大戟。
男人落在白马面前,起身持剑侧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兄弟一人大战八名官兵,还挺带种!”
被缴了械的官兵既惊又怒,厉声责问:“何人如此大胆?青天白日,持剑行凶,你简直是目无王法!”
白马偷偷打量面前的男人。此人面若银盘,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长约莫八尺,比白马高了半个头,他大咧咧地把剑扛在肩头,即使被围在数名持戟官兵中间,仍旧丝毫不露惊慌——他当然无须惊慌,因为他就是大周朝眼下最为得势藩王,楚王梁玮。
梁玮闻言大笑,露出两颗虎牙,笑够后才咳了两声清嗓,故意拖长声音问:“你哪只眼见着我行凶了?”他说完后,立即由笑转怒,剑指前方,严厉地责骂众人,“尔等乃是城门守卫,不查通行饮食、有罪私逃者,无端去欺rǔ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人。依本王看,你们才是瞎了!”
为首的官兵听了梁玮的言语,登时面色泛青。
及至数十名带甲武士冲上前来,将梁玮护在其中,官兵那才知道自己冲撞了贵人,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叩首讨饶:“禀告王爷!若是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可此子非是汉人,乃是一名想要趁乱混出城去的白雪奴。下官本在城门前例行盘查,见他形迹可疑才多问了两句,后来查出他并无户籍牌在身,且是青山如是楼里的倡优,故而厉声呵斥。此子见谎言败露,跟追赶他的杂役们打了起来,未免伤及无辜,下官不得不出手将其擒住。”
“qiáng词夺理!”梁玮把白马往自己身后一推,走上前去,一脚踹翻那名狡辩的官兵,骂道:“自十六年前胡汉议和,先帝便下令,须将胡人与汉人等同视之!羯族归附我大周二十余年,你却仍称他们作‘白雪奴’,说他们不是汉人?谁给你的胆子!我方才就站在十步之外,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些狗奴才先对他动手的,你们如何不管?”
官兵们无言以对,瞬间跪倒一片。围观众人连连点头,片刻之间就已经被楚王的气势震慑住。
梁玮吩咐左右,将这几个知法犯法的官兵按律严惩。
白马气xing过去才感到后怕,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yù为官兵们求qíng。可他转念一想,梁玮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如此惩处官兵,虽然严厉,但并无不妥,求qíng怕是会触了他的逆鳞,且自己身份低微,不便多言,只好待在原地静候。
梁玮迅速处理了官兵,收剑入鞘,反身回来打量白马。他忽然抬起一只手,摊开手掌放在白马头顶,继而将手掌平移至自己身上。
梁玮见白马的头顶刚好与自己的下唇平齐,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得十分开心,道:“你跟允儿一般高!”
允儿?莫不是说淮南王梁允?白马明白了,楚王与淮南王是同母兄弟,两人感qíng深厚,方才梁玮肯出手相救,或许是因为见到自己时,正在思念远在淮南的弟弟。
白马单膝跪地,朝梁玮抱拳,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他的语气不卑不亢,神态极为从容。
梁玮对此有些讶异,坦然受了白马一拜,亲手把他扶了起来,笑问:“你竟然不怕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白马恭敬地垂着脑袋,知道自己不能直视王爷。梁玮却毫不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看着本王,让你多看一眼,本王又不会少块ròu。”
白马抬眼望向梁玮,先向他道谢,再答:“回王爷,我知道您是楚王。您进京那日异常威风,我在一座佛塔上远远地望见了。”
梁玮一笑便会露出两颗虎牙,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跟他亲近。他听了白马的话,惊奇地“哦”了一声,道:“很好很好,看来我两个还挺有缘分的。我问你,他们说的‘青山如是楼’,是个什么地方?你在那做什么?”
白马摸不清梁玮的套路,答:“回王爷,青山楼是一座chūn楼。”
“我自然知道那是chūn楼,可这名字起得很好听,想来是个极风雅的地方。而且,我看你还会武功,不像‘那个’嘛,倒像是个小少爷。方才使得是什么武功?还挺厉害的。”梁玮说着,用胳膊肘拄了白马两下,他是个朝气蓬勃的人,片刻也静不下来。
梁玮态度随意,可白马却不能失了分寸,他恭敬答道:“回王爷,我儿时被人贩子卖至青山楼,眼下未满十六岁,按律尚未成人,不可接客,只在楼中跳舞卖唱,陪客人喝酒说话。我没有什么武功,只是从前在塞外牧马放羊,从猎户身上学了几招防身保命的功夫。方才一时qíng急,下手失了轻重,其实过错主要在我。”
梁玮感叹道:“不用陪客,每天还可以唱歌跳舞、喝酒说话?天底下竟还有这么好赚钱的活计!什么时候带本王去玩玩?你们羯人天生qiáng健,你小小年纪已长得跟允儿一般高。哎,你两个都长得好看,乍一看去还有些神似。”
白马笑了笑:“这是我的福分。”
梁玮不知是什么脾气,忽然说了句:“哎,又想允儿了。在你们那里做事挺辛苦的,要不要本王帮你赎身?”
白马愣住了,连忙说:“多谢王爷!不过我已经赎身了,只是户籍牌被别人拿着。”
梁玮一脸“我懂的”的神qíng,问:“方才为何冲撞官兵?放心说来,我念你年幼,不治你的罪。”
白马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方才是我太心急了,追在别人马屁股后头,想把他留在洛阳。可惜,他就那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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