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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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望舒苦笑,道:“从小,你便把我送去你师门峨眉,并非想让我学道,只是想让我习武,没日没夜地习武。儿时,我吃过一次麦芽糖,你打了我一顿,后来再不让我吃甜的东西。你给我喝药,绝了我的痛感,让我比同龄人长得都高大qiáng壮,还是为了习武。你说父亲的遗命,是让我做齐王的门客,我发现梁炅并非善类,你却坚持让我跟随他,不过是为了借他的势发展怀沙。”

  乔羽越听,脸色越是苍白:“你要怪我?”

  周望舒叹了口气,道:“我说这些话会令你伤心难过,故而,很多话我一直都没对你说,以后也不会再说。可是母亲,我想做你的儿子,而不是你手中的一把剑。”

  周望舒几乎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这句说完,他舔了舔嘴唇。

  檀青觉得十分难过,假装伤口疼,把手环过周望舒的后颈,紧紧地搂住他。

  周望舒的嘴唇碰到了檀青的额头,两个人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我会长大,父亲的旧部会变,所有人都在向前走。我不希望你总是停在过去,我希望能你能放过自己。”周望舒抱着檀青,与乔羽擦肩而过,停了下来,把怀中的木盒递给乔羽,“爹已去了十六年,你如此满心恨意,他亦不得安息。”

  乔羽独自站在夜色中,过了很久才打开木盒。

  周望舒回到父亲的旧房间,重重阖上门扉。他把檀青放下,点了灯烛,烧了热水,为他清理伤口。

  檀青背上皮开ròu绽,额头滚烫,脸颊微微泛红,浓黑的睫毛像是两把不停挥动的扇子,整个人轻微地抽搐着。

  周望舒拿着热布巾,为檀青擦gān净背后的血污,发现他的后心处有一个很旧的伤疤,那伤疤应当是匕首刺伤,位置距离心脏很近,看得出下手的人原是要杀死檀青的:“何时留下的伤?”

  烛光微明,在这样柔和的橙光下,冰冰冷冷的先生竟也显得柔软起来。

  檀青满脸通红,对周望舒的问话无有不答,道:“那是四年前,我父亲去世了,哥哥为了争家产,让人杀我。我大难不死,逃了出来,正巧被人贩子抓来洛阳。不过,哥哥娶了我母亲后,母亲郁郁而死,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胡人的习俗,连妻子亦是父死子继,檀青知道哥哥娶了母亲,并没什么稀奇。但他三年来,半步不曾离开洛阳,为何还能知道母亲郁郁而死?

  除非他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孩子。

  若是别人,说不得会多问几句,但周望舒对此毫不关心。他只是点点头,道:“眼下局势未明,你还有危险,暂时待在我身边。待到风波过去,你便可自由行动。”

  檀青听了这话,挣扎着爬了起来,道:“不不不!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周望舒被他这直愣愣的话给惊住了,半晌不发一言。

  檀青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岔开话题,问:“那先生呢,待到风波过去,你想去哪?”

  周望舒摇了摇头,道:“不知。或许去访游名山大川,感悟天地大道。”

  檀青读过书,擅长于周望舒这种有文化的人分辩:“先生,子曾经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道,何以晓天道?”

  周望舒点头:“你说得,也对。”

  檀青打蛇随棍上,忙说:“让我跟着你吧!先生,你不与人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了悟人道?”

  周望舒不再说话。他费了一番功夫,为檀青上了药,包扎好,继而转身走到窗边,盘腿坐在桌上打坐。

  灯烛烧到尽头,冒起黑烟。

  檀青没敢睡着,双眼偷偷睁开一道fèng,偷偷观察周望舒,见他推开窗户。

  银汉迢迢,星河如瀑。

  周望舒闭眼调息,说了一声:“好。”

  远处有人在弹奏古琴,是一首《凤求凰》。

  何缘jiāo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jiāoqíng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大风起,弦断曲未央。

  第三卷 江南一夜

  第67章 越江

  自八月初十起,洛京全城戒严,朝廷对谢瑛党羽进行清算。

  太傅谢瑛风光一时,终因谋反被诛。此中虽有蹊跷,但他犯尽众怒,得此下场,时人无不额手称庆,甚至无人愿意为他收尸。

  谢瑛谋反第二日,萧后重回惠帝身边,洋洋洒洒列一名单,命禁军殿中郎孟殊时诛杀谢瑛亲党。中护军吴见安、侍中吴允、主薄杨茂以及大小官员共五十八人,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

  未免先帝顾命诏书闻于四海,萧后暗中命李峯血洗谢府,烧其宅院。

  洛阳城中血流成河,天地间都飘dàng着朦朦胧胧的红光。

  到了斩首谢瑛亲弟,早已辞官归种糙养猪的谢珧时,他跪在断头台上大呼冤屈。

  官吏问其因由,谢珧请人前往家族宗庙,从石函中取出一封奏折,乃是他辞官前对先帝所上的谏言,“历观古今,一族二后,未尝以全。”两人立一赌约,若谢珧不幸言中,请免己一死。

  谢珧涕泪横流,言其已然获胜,死罪当免。

  刀斧手收起大砍刀,望向主持行刑的官吏。

  谢珧眼光长远,从不私结朋党,且早就与自己的亲哥哥谢瑛划清界限,此番无辜受累,同僚为其深感惋惜,准备顺水推舟保他一命。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来人驾一匹枣红汗血马,直冲断头台来,正是楚王梁玮。他马缰一甩,脚尖一点,纵身跃上断头台,夺过刀斧手手中的砍刀,朗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岂可因一赌约而违背法理?”说罢手起刀落,一甩衣袖,来去如风。

  一道鲜血溅起三丈高,谢珧的头颅应声落地,死不瞑目。

  楚王风风火火冲进宫,走上含章殿,见大臣们正与惠帝争论谢太后的去留。

  惠帝不忍斩尽杀绝,准备下旨令太后一切如故。

  有人谏道:“谢皇太后党其所亲,为不母于圣世,一切如旧,恐有不妥。以微臣愚见,当依照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的先例,将其贬黜为武皇后。”

  梁玮从鼻中挤出一声轻哼,朝皇帝行过参拜大礼,立即反驳道:“皇太后题帛为书,缚以箭矢尾羽上,she至城外,为反贼求援。此乃谋危社稷,怎可复配先帝?”说罢,一手拍在惠帝桌上。

  惠帝大惊,以为自己的龙桌又要碎了,但定睛一看,却见一张带血的帛书,字是谢太后的字,书云“救太傅者有赏。”证据确凿,惠帝虽十分伤心,亦无可奈何。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与萧后低语一阵,终于下诏,曰:“贬其尊号,废诣金墉城。”

  金墉城在洛阳西北角,非是一座城池,而是魏明帝所造的皇家园林。魏帝禅让于周后,迁居于此,故此地形同冷宫,而来荒废数十年,杂糙丛生,道不通行。谢太后被禁足其中,三月无人过问,不知为何,三月后才人前往探视。太后被发现时,尸骨已腐烂生蛆。

  而这,仅仅是周朝荒唐闹剧的开端。

  ※

  八月十二,白马一行四人动身前往江南。

  岑非鱼让人从青州牧场带来两匹爱马,其一乃是河曲马,通体乌黑,四足踏雪,耐力极qiáng;另一匹是紫燕骝,黑鬃黑尾,色呈棕红,轻灵迅捷。

  “我听父亲说,当年楚霸王的坐骑便是乌云踏雪。”白马一眼便相中了那匹河曲马,轻轻抚摸马缨,先贴在它耳边,悄悄地说了两句奉承话。

  岑非鱼骑在雪白如玉的照夜背上,问:“你会骑马?”

  白马扬眉一笑,反问:“你见过不会骑马的胡人?”

  檀青偷偷望了周望舒一眼,黑漆漆的眼珠骨碌一转,忙说:“我就不会骑马。”

  白马知道他在耍心机,并未揭穿。

  岑非鱼被白马的笑容晃了眼,装模作样甩了两下缰绳:“起个名儿,归你了。”

  “那怎么好意思?”白马对这匹乌云踏雪垂涎三尺,岑非鱼若给他别的东西,他断然不会要,但是一匹名马,他实在难以抗拒。白马假意推辞一番,心道“你可千万不要当真”,终于在岑非鱼的再劝说下,“不得已”收下这匹宝马,摸着下巴道,“此马四足踏雪,如腾云驾雾,便叫……腾云驾雾,黑将军?”

  岑非鱼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fèng,仍旧硬着头皮称好。周望舒不在意此类细枝末节,并未发表看法。只有檀青啧啧两声,说:“真土,跟蛐蛐似的。”

  白马没读过书,不禁脸一红:“那你给起个好的。”

  檀青老神在在,道:“简单!二爷的马是白马,不不不,二爷的马叫照夜,那你这匹就叫乘云。照夜乘云,一白一黑,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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