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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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居荒了许久,砖木有股陈旧衰败的气味。房间里常年不见光,隐约有一层浮动的灰,像是时光流逝后,被遗落下来的岁月的尘埃。

  白马把门推开,灿烂日光迸she入内,积灰落定,鬼魅瞬间灰飞烟灭。只有乌衣少年,芝兰秀发,他的身后仿佛躲着一千个太阳。

  檀青觉得白马每天都在变样,他不太能描述出这种感受,只道:“嘿!别说,你这样一打扮,还真像个男人。”

  “去你的!”白马哈哈大笑,倒着向外走,“一起来么?”

  檀青以掌为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舌头往外一吐,摇头道:“我不好知道太多。”

  白马走到正厅,再回头望了一眼。

  檀青靠坐在游廊中晒太阳,笑着对他杨杨手,示意他快些进去。

  白马深吸一口气,敲了三下门,听得周望舒应答,便推门而入。

  房中,岑非鱼坐左侧第一位,周望舒坐右侧第一位。

  岑非鱼早晨还是一副láng狈模样,此时已梳洗过。他换了一身朱红武士袍,腰间革带紧束,显出蜂腰láng背,英武异常;满头乱发整齐梳好,在头顶扎一个发髻,戴上青铜冠,疲惫不再,神采奕奕。他的椅背后面,竖着一杆丈八长银枪,他本人则罕见地端坐着,双手按在大腿上,不言不语,却带着qiáng烈的威压,自然流露出一股非凡气度。

  周望舒仍穿一身白衣,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丝碎发也无,像个不染尘埃的修士。他头上戴着的白玉八卦冠,数年如一日的gān净透亮,腰间挂着的血玉佩,则随年月推移,愈发血红刺目。

  厅中正位空置,只放了一张方桌。

  桌上摆了一块排位,一尊炉鼎,炉中cha着三炷香,香刚刚点上,袅袅青烟盘旋升腾。

  白马见此qíng景,不禁肃然,朝两人行礼。

  岑非鱼正容,道:“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事qíng要与你分说。”他并起食中二指,朝周望舒的下手处指了指,“你坐在三弟身边,话不会短。”

  白马依言而行,学着岑非鱼的模样,坐得端端正正,心道:他今日与平常实在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若按常理来说,他见了我这副打扮,应当夸一句好看才对。

  岑非鱼原本已开口,想要直入主题,但当他的视线落在白马身上,却瞬间哑然,半晌不言不语,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白马。

  周望舒gān咳了两声。

  白马上前给周望舒到了杯茶,关切道:“周大侠的风寒,似乎一直都没好?”

  “他的病没治了。”岑非鱼终于忍不住笑,“你这样打扮,可真好看。”

  白马莫名觉得好多了,回到椅子上坐定。

  岑非鱼的视线越过白马,虚虚地望向他身后,手指在茶几上轻扣着,叹了口气,道:“莫紧张,先说几句题外话。”

  白马认真地看着岑非鱼。

  岑非鱼犹豫片刻,道:“你羯族部落原已归附梁周,奈何梁周未能庇佑你族,致使乞羿伽临阵叛变。你幼年时,部落遭匈奴右贤王乌朱流血洗这,你被迫在乌朱流营地中充为奴隶,受到汉人李氏欺凌。三年后,你在李氏儿子刘玉的帮助下逃出生天。

  “你在白头镇上受恶霸欺rǔ,幸得周溪云出手相救。可你出于私心,诓他将你送回部落,只不知你舅舅须提勒,正是内jian乞羿伽。原本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奈何溪云所持玉符乃是伪造,须提勒故而隐瞒真相。乌朱流和赵王勾结天山派灭你全族,刺客尾随而至围攻溪云,你不但没有迁怒与他,更救他于危难。

  “你暗自练了天山双刀,溪云为你指点迷津,然你未能听从。他决定带你回江南,而你却在云山边集上遇到了我,你使出阿九的双刀,被酒醉的我误认为阿九。我带溪云夜探乌朱流营地,信了李雪玲对齐王刺客编造的谎话。此时,你已被人贩子迷晕,卖到洛阳青山楼做倡优。”

  岑非鱼的视线重新移到白马身上,与他对视,道:“你自幼经历坎坷,但我与你细细数来,许多事都是因缘际会。昨日不可追,望你能与以往作别,多向前看,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白马点头,道:“昨日多愁苦,怨恨如魔,易将人引入歧路。往后,我当如你所言‘见山是山’,亲眼去看,用心思量。纵使是复仇,亦当在一刀两断后,让仇怨在刀下止步,不留心间。我是如此,你和周大侠亦然。”

  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将踏上一条艰险的复仇路。但岑非鱼没有用恨来激发他的义气,而是让他与过往作别,为他擦亮那双因苦难而蒙尘的眼睛,为他洗练出一颗赤子心,让他明见是非曲直,纵使往后不得不手持修罗刀,心中亦常怀光明,不让仇恨累及本心。

  “很好!”岑非鱼微微仰着下巴,直视白马,“当晚事发突然,刺客将你误认为大哥的儿子,此事是乔姐使诈。然而,事已至此,无论你是否愿意,都只能将错就错。此事艰险无比,若事成,我们则许你huáng金万两,助你安身立命,从此往后,江湖上只要我等势力能及的地方,皆任你自由往来。若事qíng不成,你我皆遭杀身之祸,只能以血祭奠冤魂。”

  岑非鱼略一停顿,面色极为严肃,朗声说道:“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

  他的声音洪亮,落在白马耳中,如隆隆的雷鸣。

  白马没有片刻迟疑:“我愿意!”

  周望舒颇感讶异,白马是个思虑很重的少年,在qíng况不明朗时,他不会轻举妄动。但此时此刻,周望舒仿佛看到有一腔热血,从白马的心中淌了出来。他止住白马,道:“虽然你对我们的谋划已有猜测,但我希望你慎重思量。”

  岑非鱼却道:“我不会看错,白马就是大哥的儿子,他不用想。”

  “不必多言,亦无须许诺。”白马侧目,望向摆在正中的香炉,双眼蒙上了一层极薄的水雾,“白马纵粉身碎骨,亦无悔无惧。”

  岑非鱼走上前,一手搭在白马肩头,语气放松下来:“方才所言,原对檀青说过,但当时时机未到,他只知道要做替身而已。如今计划有变,换成你来担此重任,可huáng金万两、江湖势力并不是说着玩的,白给的便宜怎能不要?故而,我虽知你心意,但这冠冕堂皇的话,免不了还是要说一遍。”

  白马歪着脖子对岑非鱼笑:“你人都是我的,huáng金万两还有什么稀奇?”

  岑非鱼老脸一红:“可不是!”

  “大手大脚。”白马眉头一皱,想不明白,岑非鱼到底哪里来得那么多银钱,“你家青州有金矿么?”

  岑非鱼卖了关子,道:“回家就知道了。”

  周望舒没出声,只怕是嗓子已经咳哑了。

  岑非鱼与白马说了两句,已然心花怒放,知道见好就收,道:“把桌上的卷轴打开。”

  白马郑重展卷,心跳剧烈,问:“是谁的画像?”

  画卷缓缓展开,是一副人像。茫茫huáng沙中,一座城关伫立,乌衣少年肩抗银枪,藐视万里层云。他身量颀长,劲瘦如一杆锋利的枪,皮肤被风沙chuī得黝黑,但面目仍轻灵俊秀,尤其是眉眼如画,与白马有几分神似,只多了一份凌云气势。

  白马跪倒在地。只一眼,他便知道,这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就是父亲年少时的模样——他曾经多么意气风发!

  岑非鱼见白马瞬间跪倒,单薄的双肩微微颤动,被他的悲伤感染,亦已泪目,道:“你父亲自幼长在玉门,一生都没有到过中原,多俊秀的一张脸,亦经不住日晒风chuī。那日,我从老曹手中接过白马玉符,把陈王的白马军jiāo转jiāo给他,他开心极了,爬上城楼登高远望,那qíng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在看什么?”

  白马的泪落了下来。

  “看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岑非鱼长叹一声,上前点了三支香,敬在炉中。

  继而是周望舒,他走上前来,同样敬上三支香。

  白马定睛一看,桌上的牌位并没有刻字。这牌位看起来年代久远,其上更可见斑驳泪痕。他问:“是谁的牌位?”

  周望舒叹道:“捐身赴国难,无法尽刻其名,以一块无名牌位,祭千万忠魂。”

  牌位无名,原是因为玉门一役死得人太多。

  岑非鱼点了三支高香,递到白马面前,道:“你非是替身,我认定了,你就是大哥的儿子,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敬上三支香,今日便认祖归宗吧。”

  周望舒yù言又止,看了白马一眼,最终并没有多说什么。

  白马以头抢地,激动得浑身颤抖,道:“不肖子孙柘析白马,虚度十六年光yīn,今日终能认祖归宗。我愚笨无能,浑噩度日,幸得岑、周两位大侠不弃,救我于危难,为我指点迷津。而后,曹、周两位先辈显灵庇佑,助我寻回玉符,保全xing命。望父亲在九泉下能得安息,白马定不会令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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