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非鱼向檀青身后扫了一眼,摇头道:“名字真长,不认识。”
梁允苦笑,叫了一声:“二哥。”
岑非鱼被白马瞪了一眼,活生生把原本准备好的怪话咽了下去,摸摸鼻子,装模作样道:“好像又有那么点认识。”
八月,淮南王梁允的同母兄楚王梁玮率兵勤王,立下大功,一时风光无二,连带着他也越发地显贵起来,想要巴结他的人络绎不绝。故而,梁允虽在周望舒初至建邺时,就已经遣人前来拜访,但等到现在才稍稍得空,亲自前来拜访,可见他对周望舒很是重视。
白马他迅速从糙地上爬起来,拍掉衣摆上的糙屑,与梁允行过见面礼,道:“这两人脑袋有些问题,请王爷见谅。”
梁允微笑着同白马点头,道:“岑大哥是xingqíng中人,他与我亲近,才会开这样的玩笑。”虽是王爷,但全无架子,他看着白马,问:“两位小兄弟,是江湖上的朋友?”
这淮南王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看起来略有些弱不禁风。他穿了一身天青锦袍,锦袍虽名贵,却并没有过多的修饰,素雅过了头,反倒显得太过朴素了。此人左不过十七八岁,然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老成持重。
白马走近再看,发现梁允比自己清瘦许多,只是他的气度不同常人,即使说着平易近人的话,亦自带着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威仪。
梁允和白马面对面站着,沐浴在阳关下,面带笑意,温和而细致地观察着对方。
一阵风chuī来,白马才醒过神,心道:此人不简单。他心中有了计较,觉得还是该和梁允搞好关系,但没有直接回答梁允的问话,而是笑道:“我在京中见过楚王,他是个难得一见的伟丈夫。王爷帮过我,还向我提起过你,说我们一般大。”
梁允略有些惊异,忙向白马询问楚王的近况。
白马说着话,将梁允带至正厅,而后退了出来。
岑非鱼与檀青坐在地上,对梁允品头论足。
檀青嚼着糙根,语气不善,念叨着:“一对桃花眼,骨架不大,像个女的。你们中原的王爷有女的么?”
岑非鱼打了个呵欠,随口道:“你扒了他的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又不会武功。”
檀青认真考量了一番,脸上露出恐慌,道:“若他真是个女的,我岂不是要对他负责?还是算了。二爷,你说他对周先生是几个意思?我感觉不太对劲,直觉,男人的直觉。”
岑非鱼打了个响指,道:“就是心怀鬼胎。”
“你两个背后说人什么?”白马实在听不下去了。
檀青吐了糙根,对白马挤眉弄眼,道:“嫂子,你这就不对了,攀龙附凤!”
白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两句话的功夫你就被他蛊惑了?为了跟周大侠好上,竟认个流氓做大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见色忘义的!”
而且这辈分也不对吧?
岑非鱼却被这声“嫂子”冲昏了头,立马与檀青沆瀣一气,趾高气扬道:“就是,你这攀龙附凤就不对了啊!若换作五十年前,我也是个王爷,他梁家窃我曹家天下,王爷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现在不也是……算了,王爷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不喜欢他。”檀青说着,轻脚默手地走到正厅外,默默听墙角。
岑非鱼与檀青都不喜欢梁允,反倒是周望舒和白马都觉得这人不错。
白马无语地拉着岑非鱼离开,生怕待会儿这人又跟梁允呛起来。
岑非鱼不满了,抱怨起来:“你方才那样打量他,他有什么好看的?”
白马哭笑不得,道:“多一个聪明有权势的朋友总不是坏事,又不是要你真心把他当兄弟,更没人bī你们成亲,你怕他做什么?难不成,你以前在他手上吃过亏?”
“算你有些道理吧。”岑非鱼点点头,对吃亏的事qíng避而不谈。
第72章 怪疾
九月,西风飒飒,满园花糙随风摇摆,像是有人在丛中来去。
岑非鱼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以茶代酒而解馋,望见园中迷迭,感秋高气慡、芳香沁脾,不禁吟哦一句“芳暮秋之幽兰兮,丽昆仑之芝英。”
阳光从窗口照进,落在他半边脸上。
岑非鱼面前有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以及一沓他亲手书写的《诗经》。许是为了让白马看得更清楚,他用的是端正方直的汉隶。
汉魏风骨为“三曹”引领,曹家家学渊源。后虽江山易主,但曹跃渊博学多识,曹府连个洒扫的下人,都能读书识字;除此而外,他还生得魁伟倜傥,骨子里流着诗人的血。
岑非鱼的脾气、qíng怀,连同对待心上人的一往深qíng,都跟老曹一模一样。故而,他虽少年离家,半生戎马,但受父亲的熏陶,读书求学从未中断,学识渊博,尤爱诗赋。近日,他洋洋洒洒默出数十篇好诗,让白马临摹学字。
故意跳过《仓颉篇》等幼童开蒙的文章,是怕白马觉得丢脸。
白马真正开始读书,才觉得后悔。
他儿时好动好玩,加上认字比常人慢上许多,就更不爱读书了,成日在山林中玩耍,与野马、山鹰作伴,像个小野人。赵桢无可奈何,只能把武学心法念给他,再逐字逐句地为他解释,面对有些趣味的东西,白马才愿意分出些心神。
白马沦为奴隶后,日日背着刘玉去读书。然而,刘玉自幼好学,到白马认识他的时候,已经开始学《孟子》《chūn秋》等经典,而白马却没有基础,许多句子若先生不解释,他是很难听懂的,只能死记在脑中。
此刻,白马坐在岑非鱼对面,面前放着《郑风》中的一首诗。他右手握着,正临摹到“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注]。”他看得入神,写得认真,脸几乎要贴到桌面上了,几乎花了一刻钟,才写好八个字。
然而,他写得越多,眉头便皱得越紧——他知道,自己写得不对。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白马把毛笔往搁山上一放,抱着脑袋撞桌子,“你还是不要白费工夫教,我看我是学不会了!”
岑非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拿起白马临摹用的纸,一看,“且亠口飠冫酉,八一乚丶耂。ㄒ士ㄨ丷在卩,艹ㄇ忄耒刂好。”他看了好一会儿,硬着头皮鼓励道:“十个字写对了一个,不错了,慢慢来。”
白马无语,撇撇嘴,道:“别闹,写对一个又有何用?这些天来俱是如此。纵使偶尔侥幸对了一个,隔天再写同样是错的。”
岑非鱼从废纸堆里抓了一沓纸,一张张认真查看,面色逐渐凝重,问白马:“你看到的字,与写下的字,是一个样么?”
白马点头,道:“自然是一样的。可这些字太难了,看也看不清,看清了也记不住。”
岑非鱼以指为笔,描摹着白马所写的字,道:“你看到的字是错的,你把字拆开了,有些地方少了一笔,有的地方多了一笔。”
白马紧皱眉头,不明所以,道:“我并未分心,比运气练功还要专注。”
岑非鱼放下废纸,道:“这并非是你的过错。你说话好听,chuī箫还chuī得那样好……”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开起玩笑,在桌下挨了白马一脚,“哎!我错了、我错了!别打!”
白马踢岑非鱼时只穿着袜子,后者反倒像得了什么便宜。
白马不禁被他逗笑,舒展眉头,道:“说话听音,俱无阻滞。书上的东西,只要别人说过一遍,我都能记得,武学招式亦然。周大侠也说过,我并不算笨。”
“岂止是不笨?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有天赋。”岑非鱼直视白马,告诉他,“我行走江湖时,见过许多奇人异事。你可知‘二陆入洛,三张减价’?”
白马点头道:“这倒是听过。吴国的陆机、陆云,是两位大家。”
岑非鱼笑道:“我听二叔说过,陆云这人种怪病,叫笑疾。从前,他家中遭了白事,他穿一身丧服,站在船上,望见水影中的自己,笑得掉进水里险些溺死。”
白马不以为意,道:“许是太过伤怀,哭笑失常,旁人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岑非鱼又道:“另一件事则是二叔亲眼见过的。当时,陆云随兄长去洛阳谋求功名,到府上拜谒太常张华。你见过张华么?一个老头儿,总在胡须上用彩绳编小辫儿,陆云见到他,险些笑死当场。但此人六岁能文,被举荐为官时才十六岁。”
白马半信半疑,“他这病真是古怪。可世上有我这样古怪的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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