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一只耳朵通红,笑道:“那两座山地形极佳,像是点将台。”
方鸿宾站在两人身后,摇扇踱步,见他们脑袋挨着,鼻尖贴着鼻尖。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嚯!眨眼功夫已经亲上了!
光天化日,如此腻腻歪歪是几个意思?未知二爷竟是这般离经叛道的人。方鸿宾打了激灵,怕遭灭口,故不敢多想,打岔道:“此山下方多溶dòng,每当微风鼓波,水石相击,响声仿若洪钟,故名石钟山。南可望匡庐,北可镇长江。周瑜任大都督时,曾驻在浔阳cao练水军,于此点将。”
石钟山而南,俱是十二连环坞的地界。
每日,至少有一位坞主带人在石钟山把守。所有船只,凡入鄱阳湖,皆须在此停泊,接受盘查,后发给令牌,方能在湖中自由通行。
“二爷!”
方鸿宾的货船尚未靠岸,极远处便传来一声呼喊。
白马循声望去,因相隔太远,看不清山上是何人在喊,只叹道:“好厉害的眼!”
岑非鱼捂住白马的耳朵,回应一声:“追风箭!”
袁伯人老耳朵聋,只觉得岑非鱼声如洪钟,jīng力旺盛,不禁为他拍手叫好。方鸿宾是练家子,耳聪目明,被这一声吼得猝不及防,险些真气逆行,爆体而亡。
船只靠岸停泊。
方鸿宾被吼得晕头转向,逃命似的跑下船去,向驻守码头的人递出货物清单,站在一旁揉着耳朵,等待盘查。
此时,“追风箭”赶了过来。此人身长九尺,身材挺拔如修竹,约莫三十岁,背上背一把铁胎弓,弓长七尺余,足可见其身负巨力,是一名异士。
“追风箭”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见了岑非鱼,脸上露出欣喜神色,张开双手,同他抱在一起,道:“都说你到建邺已有两月,竟现在才过来!”
岑非鱼拍了拍“追风箭”的肩膀,把他推开,笑道:“莫要对我动手动脚,爷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拖家带口,自不可同日而语。”
“追风箭”视线越过岑非鱼,落在白马身上。他略惊异地在岑非鱼肩头拍了一把,道:“好你个曹老二,真是艳福不浅!上回你来时,不是说没甚把握?这才几月过去,已将人骗成‘家室’,你可以啊!”他附在岑非鱼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模样看着真小,如何拐到手的?”
岑非鱼“啧啧”两声,得意道:“你羡慕不来!”
岑非鱼转身将白马叫过来,指着面前这男子,给他介绍道:“这位是追风箭岳明非,十二连环坞中广极坞的坞主。他天生一双鹰眼,有百步穿杨的本事,曾是我二叔手下的兵,和我亦是老相识了。不过,他自是不及我的,三十多岁尚未婚配,咱可擦亮眼睛,给他物色物色。”不待岳明非反驳,岑非鱼再抢先开口,“老岳!这是柘析白马,我苦追数月才追来的。他这人什么都好,无须赘述。”
“白马!”岳明非面容虽刚毅,笑起来却十分真诚,大方地同白马打招呼。
白马看出岑非鱼同岳明非的关系极好,对岳明非的印象亦很好,笑道:“岳大侠有礼,莫听他胡言乱语。”
岑非鱼佯怒,问:“我哪有胡言?”
白马失笑,道:“是我苦苦追你才对。”
方鸿宾眉头一皱,发现事qíng果然不简单!他双眼放出震惊的光芒,用折扇指指岑非鱼,再指指白马,yù言又止、“止言又yù”。
岳明非见状,问:“小白脸儿吃坏肚子啦?找你家老程给揉揉。”
“去你爷爷的!”方鸿宾眉毛一扬,撑开铁扇,同岳明非“打成一片”。
货船检查完毕,岳明非着人放行,道近日无事,其余坞主都不来值守,自己须在石钟山待到明日,届时再去找岑非鱼。
方鸿宾拿到令牌,回到船上。
岳明非忽然反应过来,问:“二爷,听小周说,你此番前来是为找邢前辈替你侄儿。”他一阵张望,“怎不见你侄儿?”
无人应答,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岑非鱼没个正形,故作神秘,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白马见岳明非东张西望,硬着头皮解释了一回。
船很驶出港湾。
岳明非一人在岸边摸着后脑,同方鸿宾一般,看看岑非鱼,再看看白马,yù言又止、“止言又yù”。
船行近四个时辰,终于在傍晚时抵达青灵坞。
方鸿宾即青灵坞坞主。他下了船,把货物清单递给前来接应的手下,继而带白马等人前往自己所住的碧竹林。
地上积雪满布,青碧竹林被雪花覆盖。风消雪止后,冰霜缓慢化冻,冰条挂在叶间,雪水顺着竹节留下。
青竹晶莹,仿若一片碧玉琉璃。
方鸿宾边走边说:“此处在鄱阳湖深处,是一片水中孤岛,岛上有大小船坞百余个。先帝题字后,百姓们为附会‘十二连环坞’的名号,将这湖中岛屿划为十二个区域,每一区域推选一名德才兼备者作为坞主,主管日常事务,凡事皆由所有坞主共同商定。故而我说,纵使是周望舒,亦不可擅自做主。”
方鸿宾说罢,半晌不闻回应。他回头一看,哪里还见得到那两人的身影?他扶额长叹,生怕自己的字画遭殃,循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小跑回去找人,终于在密林深处找到他们。
冰天雪地,岑非鱼同白马趴在地上,脑袋挨在一处,不知在发什么疯。
方鸿宾走近了,见两人一人折了一根竹枝,正聚jīng会神地掏兔子dòng。
白马:“别动!它本已探出头来,被你一戳,又缩进去了。”
岑非鱼笑嘻嘻道:“哪有?你才是不要趴在别人家正门口,它见了你还以为是láng来了,不躲进去才有鬼。”
白马一本正经道:“不可冒进。这样,我守在dòng口,你绕到后方,对它形成合围之势。你用真气把它震出来。”
岑非鱼:“得令!”
“嘘!”白马瞪了他一眼,“你小声些。”
堂堂中原第一枪,能不能有一点大侠的矜持?方鸿宾一阵腹诽,莫名被他们带得紧张起来,直到两人抓住兔子才敢出声。
从前,方鸿宾一直觉得,从青灵坞渡口到自己的住处只有一小段距离。
可今日,他同岑非鱼、白马一路走来,那两人一会儿用真气围剿兔子,一会儿使起轻功追野鸟,把一片宁静碧竹林搅得jī飞狗跳,让他觉得这段路莫名漫长。
尤其令他崩溃的是,在他回答了不下十次“冬天是没有竹笋的”以后,那两人还要拿着银枪宝刀,在地上戳戳挖挖,非说竹笋冬天缩进地里了。
唯有一点令方鸿宾稍感欣慰——岑非鱼亲自下厨,仅仅是一顿晚餐,就做了大大小小十二道菜。然而,这欣慰转瞬即逝。
开饭后,岑非鱼夹菜,白马吃菜,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少年,吃起饭来像是饿死鬼投胎。如此就算了,更过分的是,岑非鱼总用一种温柔得能流出水的眼神,看着那“饿死鬼”埋头胡噜。
方鸿宾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多余了!
幸而五名好友闻讯前来,及时解了他的苦闷。
白马见有人来,连忙刨了一大口饭,放下筷子一抹嘴,起身招呼众人。
来人成群结队,闹哄哄一片。
行在最前头的,是一名身材敦实的黑脸汉子。此人面有刀疤,长着一把络腮胡,持一把白玉金错刀,虽生得壮实,但行路时虎虎生风,反将其余几人甩在后头。
别看他模样凶狠,面上却一直带着笑,见了岑非鱼,先是一声吼,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嗨呀!听说二爷当了三十年的在室男,终于讨了个媳妇儿!咱娘家人可不得放下手里活计,立马跑来看看。”
“在你奶奶个腿儿!”岑非鱼一口饭喷了出来,忿忿地一抹嘴,“老李,狗嘴里吐不象牙就别乱说话!”
老李一把推开岑非鱼,见了白马,登时收敛起来,道:“好俊的女娃娃!”
白马苦笑,对老李道:“前辈说笑了。”
岑非鱼一把推开老李,揽着白马,骂道:“你他娘的眼睛长在屁股上?”
老李反被吼得莫名其妙,当场气沉丹田,吼了回去:“你他娘的骂我作甚!我说错什么了?”
“老李是粗人,小哥莫要见怪。”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疾行而来,她长得极美艳,最多不过三十岁,虽走得很快,却是踏雪无痕,可见轻功极好。
这女子站在老李身边,笑道:“二爷眼界高,庸脂俗粉怎入得了他的眼?能与他相伴的,自然是能与他旗鼓相当的人物。老李啊,你可莫要乱说话,得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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