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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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听来荒唐,若是别人来做,只怕无人敢信。但岑非鱼向来癫狂,就算他明日杀入皇宫,说只是想在龙椅上坐一坐,只怕亦无人会感到意外。

  届时,朝廷必然不能再装聋作哑。

  他们要的就是惊动朝廷。届时,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众口悠悠,谁还敢颠倒黑白、翻覆乾坤?

  仇要报,日子亦要好好过。

  转眼已近除夕。

  淮南王带人来过一回,送了许多年货,仍旧是为了借机同周望舒说话。他来时,由檀青接引,从廊下走过,正巧遇上白马。后者侧立一旁,笑意盈盈地请王爷先行。

  梁玮同白马擦身而过时,一片雪花意外落入白马眼中,他抬头眨了眨眼。

  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白马的眼睛像一汪碧绿的湖水,映照出梁玮的面庞,映照出这位年幼的王爷那文秀、白皙,温文有礼的模样,以及在这样平静的表面下,那一股暗涌着的潜流。

  梁玮眼中则充满疑惑,他觉得白马变化很大,可又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番变化,明明仅是月余未见,这白雪奴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jīng气神都不同了。

  雪花落,风摇树摆,梅花也一片片飘散空中。

  梁玮朝白马点点头,走了。

  淮南王离开时,正遇上白马在门前贴剪纸。他看了两眼,一时间分辨不出那剪纸是个什么图样,觉得甚是有趣,便将手笼在衣袖里,等白马贴好了才发问:“这是什么?”

  白马准备行礼,被梁玮免了,随即笑道:“两只jī。”

  淮南王仰头看着白马,略有些羡慕,道:“你长得很快。”

  白马挠挠头,心想“我确实长得很快”,但见了梁玮那病怏怏的模样,却觉得这话不好说出口,于是便道:“孟子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您是劳心的人,身上压得担子重些,不像我们小老百姓,过日子没什么烦恼。”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不幸生在帝王家,没有驾船的能量,却不得不当这个领航人,只能削足适履,硬着头皮gān。”梁玮摇头轻笑,幽幽叹道,“西、北均因大雪受灾,东边亦不平静,江南也是连月大雪。待会儿我还要去城西看望灾民,许多年没能同哥哥一块儿过年,一家人总不得相聚。”

  “王爷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白马从梁玮眼中读出了落寞,不知如何劝慰,见还有一张剪纸没贴好,便把东西递给梁玮,让他一起来贴。

  梁玮拿着红纸,有些手足无措,生怕贴歪了,弄得满头大汗,“我看街上家家户户,都在门上贴福字,怎么你们偏贴两只jī?”

  白马顺手给梁玮擦了把汗,悄声告诉他:“雄jī有驱邪避煞的能耐。除夕夜里,我们在门前点火、烧几根竹子,待到竹子烧得爆响,便是把家中的鬼魅都吓走了。门上贴一对雄jī,出了门的鬼便不再敢进屋。二爷怕鬼,我用着间偏方让他心安,王爷不要笑话。”

  梁玮听罢,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却忽然静了下来。

  两人站在雪中对视了片刻。

  梁玮便像是明白了什么,握了握白马的手,说:“你的手很凉。”

  白马从梁玮眼中看到了真诚的关怀,反倒有些不适应,道:“雪下得太大了。”

  梁玮:“莫道浮云能蔽日,严冬过尽绽chūn蕾。举头三尺有神明,终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我会出一份力。保重。”

  白马心头一暖,“多谢王爷。”

  岑非鱼从屋里跑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团白面,边扯着嗓子大喊:“包饺子啦!来个人包饺子!谁身上有铜板?”他跑到门口,见梁玮拉着白马的手,脸一下就垮了。

  梁玮向岑非鱼行礼,顺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锃亮崭新的铜板,“我这儿刚好有一个,还请二哥不要嫌弃。”

  岑非鱼杵在原地翻白眼,就是不接。

  白马用胳膊肘捅了岑非鱼一下,道:“王爷给的铜板沾着福气,还不多谢人家?”

  岑非鱼皱了皱眉,在白马的注视下,略有些不qíng愿地接过铜板,顺口说了个谢字。

  “老梁家不背信弃义抢我天下,谁还不是个王爷?”话虽如此说,但岑非鱼这人向来任xing妄为,现在能听白马的劝解,稍稍收敛脾气同淮南王和平相处,这一点微小的进步放在他身上,简直比天上下红雪更令人惊奇。

  岑非鱼同白马在一块,日日都跟过年一样快乐。除夕当日,他从早开始忙活,做了好一桌丰盛的团年饭。

  傍晚的时候,暮鼓响彻建邺城,晚霞没能久留,天很快就yīn沉下来,而后开始落雪。

  周望舒喝了雪梅酒,兴致起来,拔剑在雪中吟诗独舞。

  白马拍手叫好,跳出去同他一起舞剑。

  岑非鱼击节而歌,还不忘往自己嘴里塞饺子。他吃着饺子,含含糊糊地唱着歌,忽然“啊”地叫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个锃亮的铜板,骂了句:“你们看看,老子就是跟那小子八字不合!”

  白马玩累了,便坐下继续喝酒,邀大家行酒令。五坛新酿的梅花酒转眼就没了,幸而花酒不醉人,多喝无妨。

  远处传来阵阵爆响,众人知道子时已过,一同出门烧竹子去晦气。

  篝火红彤彤的辉光,勾勒出白马线条漂亮的侧脸。

  岑非鱼两手一左一右,帮白马捂住耳朵。

  白马蹲在地上,把竹子往篝火里扔。

  竹子被烧得毕毕剥剥地响,白马往岑非鱼怀里一倒,由着他把自己抱到远处,看竹子烧完,然后伸手拍拍岑非鱼的额头,说:“往后都不怕吓啦!”

  “妈的——!”

  岑非鱼被白马摸了脑袋,正开心得飘飘然,全没有任何防备,忽然被从糙丛里钻出来的什么东西抱住大腿,瞬间炸了毛。

  爆竹莫名地配合起岑非鱼,“剥”地一声炸开。半截烧黑了的竹子弹出来,打在那东西的脑门上。不待岑非鱼用脚踹,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便被打晕了过去,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岑非鱼惊魂未定,双手捂着眼,试探着去观察——这东西不正是数日前被白马“抢”进城、又打发走了的那野jī似的流氓头子?

  白马和檀青指着岑非鱼哈哈大笑。

  岑非鱼老脸通红,将那流氓头子踢醒,喝道:“gān什么,gān什么?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那流氓头子气息奄奄,又抱住了岑非鱼的大腿,央求道:“大爷行行好,赏……赏口饭吃吧!”

  白马揩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冲那流氓头子道:“不是很厉害么?不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么?怎闹得如此láng狈,都不回家过年了?”

  那流氓头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yù哭无泪道:“您还问我呢?”

  白马:“不问而取即为盗,东西呢?”

  那流氓头子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先前藏起来的黑布包,不qíng不愿地递给白马,道:“少爷,可怜可怜我!我父亲去得早,上有八十岁的爷爷,下有三岁小儿,日子过得辛苦,不得不落糙为寇。这是我的传家宝,您打我骂我都行,别拿我爹的遗物!”

  白马一把夺过黑布包,翻开一角,拿给岑非鱼看。

  布包上用银线绣着个马头印记,可不就是白马军的军徽?

  原来,白马刚开始只是想小惩大诫,把山匪的财宝偷走,送给城里的灾民。可他路上无聊,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翻看,意外发现了这个黑布包。布包上有马头印记,里面包着一条jīng钢锁链,还有一封家书,落款是玉门惨案发生前十日,想必亦是绝笔。

  白马当即知道,那流氓头子乃是白马军的后人,故而改了主意。他把人引至建邺城,再请周望舒让帮忙,派人看着那流氓头子,不许他出城,不准他偷盗、抢劫、行骗,生生把他困在城中半月,让他吃百家饭,好好反思。

  白马把布包塞进怀里,问:“你可知错?”

  那流氓头子痛哭流涕,“我他娘的简直是犯了八辈子大错!”

  白马又问:“往后还要当山匪?”

  那流氓头子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摇头。

  白马终于满意,“记住你所说的话。”

  过了子时,那流氓头子洗完热水澡,摘掉满脑袋野jī毛,竟是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他受宠若惊地同大家一起吃了顿饺子,感动得涕泪横流,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原来,这人姓陆名简,父亲是并州军中的一名将领。玉门一战后,他同许多并州军的家属一样,受了牵连被贬为奴。陆简机灵,被流放时行经石头城,借着复杂的地势逃了出来,因为没有户籍,这才上山做了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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