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舒是一个血ròu身躯,他有自己的斗争。今生的大多数时候,他既没有姓名,亦没有面目。这回,他同往常一样,一直身居幕后不曾现面,纵使偶尔现身为檀青解围,亦会戴着个面具。
那面具白扑扑的一面,没鼻子没嘴,只眼眶处开了两个小dòng,虽比起先前的青铜面具好上了许多,可看着却仍旧让人瘆得慌。
在周望舒的指导下,愣头愣脑的檀青渐渐成长了起来。
檀青原名段青,同风头最省的段氏鲜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读过书、见过世面,被人追杀过,在市井里吃过苦,若不是与白马相比,亦足够聪明伶俐了。遇上周望舒以后,他连习武都格外用功。
如今,檀青有功夫、有眼力,能同人各路人物寒暄,被周望舒指派广发英雄帖。或许是这一个月以来日日央求,求烦了周望舒,他他终于如愿,做了周望舒的徒弟。
两人成了师徒,檀青便“得寸进尺”起来,不知哪里来得胆气,悄默默地用朱砂在周望舒面具的脸颊上,画了两个红彤彤的实心圆,看着跟丑角似的。
周望舒对外表不上心,对这面具浑不在意。旁的人,此处特指岑非鱼,从来都十分乐意看他笑话,见到这面具以后不止没有嘲弄,还一个劲儿地捧杀他。周望舒亦不放在心上,仍旧戴着那面具。
“愣头青拿着什么?三叔,他又要来烦你了。”白马远远望见朝城墙上跑来的檀青,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这或许是周望舒的转机,“三叔喜欢那小子么?”
周望舒面无表qíng,道:“不知qíng为何物。”
白马笑道:“凡事皆向心中求,你不同自己过不去,老天爷就不会同你过不去。若二爷不是那样疯癫流氓,便闯不进我的生活。”
周望舒似乎被白马说动了,问他:“如何才能知道我有qíng?”
“qíng爱这样的qíng,我不太明白。但人是有许多qíng的,喜怒哀乐皆为qíng。”白马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我在匈奴为奴的时候,日子苦闷,每日都会数云朵,若见到形状漂亮的,便在心中记下。每当觉得难过,我便会回想记忆中的云,顿时就觉得开心了许多,这是我的欢欣之qíng。你识字,可将每日觉得快乐的事qíng记下来,日后翻看,便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周望舒不置可否。
白马:“三叔,让自己快乐些吧。”
檀青终于爬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周望舒面前,手中拿着一张纯白的面具,还有笔墨,道:“师父,上回我画的那个面具不好,平白让二爷看了笑话。这回咱们一同画个威风的!”
白马故意挑衅檀青,道:“愣头青,别打搅我们说正事。”
檀青“切”了一声,道:“嫂夫人,找你叔叔去吧!你能有什么正事?我跟师父才有正事呢!”
周望舒不知如何下笔,半晌没有动作。
檀青却热qíng高涨,不住地为周望舒提建议。
最终,周望舒被檀青掌着手,落下了第一笔。
白马看到此处,便悄悄离开了。
明日就是上元节,亦即武林大会开幕的日子。
第87章 开局
元月十五,终究是到了。
此日,各路江湖人云集,盛况空前。
主办英雄会的岑非鱼却也不输排场。他手下这百名白马军旧部,个个都是jīng锐,大多生得高大威猛,手持银亮大戟,着一身黑红劲装,散发着军人气度。他们中虽有胡有汉,但彼此俱是泽袍兄弟,彼此常年相互扶持,队伍令行禁止,完全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轻骑兵。
石头城中,十名鼓手伫立烽火台上,似点点星火势yù燎原。二十名弓箭手凌云负长弓,占据着蜿蜒城墙上的制高点,猎鹰般密切监视整个城寨的qíng况。余下众人,分成数个小队时刻巡逻。
自卯时起,鼓手作鼓一击,而后,每隔一个时辰,增一击。至亥时,九鼓响毕,一日的比武才算落幕。
骨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搅碎氤氲不散的冰雾,重重落在鳄皮大鼓上。鼓面上风gān的动物脂膏,瞬间粉碎四散。
咚——!
一鼓响,天色尚且昏沉,天地间一片云雾弥漫。
及宾客从房中鱼贯而出,用过朝食,入看台落座,云天一线处方现出斑斓五彩光。须臾,红日破云,如丹砂一粒;继而风流云动,雾若白làng翻腾,日光似万箭穿云而过,遍洒山川,群峰绛皓驳色,蔚为大观。
天幕如画,缓缓展卷,缤纷色彩渐次铺陈。
在这创世般的鸿蒙中,一颗赤色奔星倏然显现,携雷霆万钧之势飒沓而来。
众人一眨眼才看清,那一颗赤火哪里是奔星?那是朝阳金光下,策马疾行的岑非鱼!
岑非鱼一身朱衣,暗绣金线,在日光下流动着熠熠辉光。他人未到、声先至,慡朗大笑:“诸位英雄,久等了!”他师从高僧弗如檀,尽得佛门内家真传,内力雄浑刚猛,一声招呼气壮河山。内功稍逊者听了他的吼声,只觉耳膜发麻。
武林小辈不由担心,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感慨:“若此人全力一吼,不知要震伤多少人!比武尚未开始,他便给咱一个下马威。可见传言非虚,岑非鱼武功高qiáng,却也自大狂妄。”
亦有人怀疑,不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岑非鱼只三十岁出头,内功再高又能高到哪去?我看,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你们就等着看他翻船吧!”
岑非鱼浑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策马奔至看台边,随手把缰绳一甩,向上跃起,兔起鹘落,转眼已站在看台中央的主座前。
在场众人,纷纷站起,等主人发话。
岑非鱼向四周抱拳,单刀直入,朗声道:“忆昔江山初定,匈奴狂徒犯我疆界,我少室派师祖朱士行于洛阳大摆英雄宴,招徕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中原儿女共聚一堂,以武会友、指点江山,同饮一碗断头酒,赴玉门、卫家园,何等壮阔?”
他说着,从面前的桌案上拎起一个酒坛,道:“在此,岑某以二十年的花雕,遥敬二十年前的诸位英雄!”他说罢,一气饮下整坛花雕,将空酒坛往地上重重一摔。
“好!遥敬二十年前的诸位英雄!”
听者无不为岑非鱼的豪气所感染,一齐端起水酒狂饮。
岑非鱼用力一抹嘴,继续道:“中原武林,人才辈出,却已有二十年不曾开过英雄会。岑某生不逢时,未能一睹当年群英毕集的盛况,实是抱憾无穷。遥想当年,我师祖朱士行曾发宏愿,不惜以罗刹手段,护山河万民,是悲哉,不亦壮哉?”
他说着,又喝了一坛酒,摔碎酒壶,大笑道:“不肖徒孙岑非鱼,遥敬师祖朱士行!”
旁人听罢,不无感慨,举杯附和道:“朱士行前辈当的起这一杯!”
谁料,岑非鱼忽然话锋一转,道:“师祖的大弟子赵铎,为镇西大将军,无论朝代更易,一生戍守边关,拒匈奴铁骑于玉门。”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一时鸦雀无声。
岑非鱼不以为然,兀自说道:“师祖的关门弟子赵桢,为白马军主帅,七岁从军行,年十五,战死沙场。”他说到此处,竟莫名大笑起来,笑罢才继续说,“今日,诸位英雄齐聚石头城,为的就是商议如何将赵家最后的骨血、赵桢将军的遗孤,拿去换那万两huáng金!是快哉,不亦悲哉?”
无人应答,唯有狂风卷雪,旌旗猎猎。
“诸位为何不喝?”岑非鱼拿起最后一壶酒,一气饮下,把酒坛摔得粉碎,笑道:“酒,我已代你们敬上,请赵将军的后人现身罢!诸位‘英雄’,请落座。”
宾客不知岑非鱼是何用意,只当他人来疯又发作了,找得个台阶便顺坡下驴,纷纷落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车从远处驶来,一路颠簸摇晃。
这日,白马穿着乌衣皂靴,腰间郭洛带上,鎏金白银马头带钩刻着“厉马登高堤”五个大字。他头上戴了个小帽,帽檐下垂着青纱,遮住他的上半张脸,手上则戴着一副jīng钢镣铐装样子。
他听见岑非鱼那一通胡话,实在憋不住笑,悄悄推开窗纱透气,见轿子旁站着个脸庞瘦削的赤袍男子,便问:“你们大哥是不是喝多了?当着这么多人说胡话,你们也不嫌他丢人。”
男子波澜不惊,道:“大哥常常说胡话,常常丢人,若是哪一日不说胡话,那才叫奇怪。嫂夫人习惯就好。”
白马点点头,觉得此话颇有道理,“他就三杯的量,今天喝那么多,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男子无所谓道:“早换成糖水了,嫂夫人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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