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盯着剑客带着薄茧的大手,道:“刘玉,他是南匈奴的质子。被乌达设计堕马摔断了腿,李夫人就把我弄回去,给他当代步的畜生。”
“不可自轻自贱。”周望舒将木板递给雪奴,又问他:“你们被抓了多少人?”
dòng中点着篝火,暖意袭人。但雪奴并未就此头脑发昏,他知道周望舒是在探听qíng报,便答:“我当时年幼,只记得有许多人。”
周望舒继续削木头,问:“有一对姐妹,你可有印象?”
雪奴心想,周大侠是个好人无疑,但我这事越少人知越好。料想他是从叔叔口中探听到了消息,叔叔若要为我掩藏身份,所说的话当是半真半假。
他想罢,也不绕弯子,答:“羯人不多,我记得确有一对姐妹,她们的父母俱是羯人,故而两人都生得赤发碧眼。可惜后来父亲死了,母亲守寡,又与一个中原人生了个黑发黑眼的儿子。”
这回答印证了周望舒心中猜想,他长舒一口气,问:“他们都如何了?”
雪奴想了想,道:“小的约莫是被卖了,那名妇女被乌珠流……玷污,没能挨过冬天。她的尸体被扔在雪地里,跟……我娘一起。”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悲qíng,然而真qíng流露无法自制,只得加了句“跟我娘一起”,以掩饰自己目中的热泪。
周望舒:“我不该问你。”
“我三岁便学骑马,五岁时,小马驹摔断了腿,大人都说没法治了,我却不肯。哭向找母亲求救,便见她如此为马驹接骨疗伤。”雪奴从周望舒手中接过木板,半跪在地上,拿着木板在他腿上比划。
“我是马?”周望舒失笑,不料雪奴手上突然用劲一勒,他猛然吃痛,双眼一瞪,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雪奴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周大侠竟少了一份仙气、多了一点人味,大着胆子调笑道:“我的手劲大,比不上周大侠家中的如花美眷吧?”
周望舒不解,反问:“如花美眷?”
雪奴扬了扬下巴,道:“你怀中藏着个香喷喷的小银球,我见李夫人也有,不是女人用的么?”
周望舒将小球从怀中取出,揭开包裹其上的绣花方巾,便闻暗香扑鼻。球体长短不及拇指,自中部分为两半,可随意开合、扣紧,球顶则勾着根细长银链,正是王亲贵族的女眷们,最爱使用的小香球。
周望舒摇头道:“银薰球,是家母亲手所制。荆州的山梅花,她每年六月都去山中采撷。”
雪奴恍然大悟:“难怪我初次见你时,便觉得你似寒梅临雪,原是有股幽香。你母亲定是个大美人。”
周望舒摇头,不语,额前冒出冷汗。
雪奴为其包扎好伤处,便将披风盖在他身上,见周望舒始终面无表qíng,似乎断骨的事qíng也是不痛不痒,忍不住羡慕,道:“您真厉害,伤不重,很快就能好。”
大雪封山,人迹罕至,转眼便已过了一个月。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纵使周望舒武功再高也无法违背这自然规律。此时,他仍旧半躺在地上,曲起一条腿坚持打坐。
雪奴天光未亮便外出打猎,在封冻的山涧旁去皮放血,回到山dòng将猎物放上烤架。再去捡些白雪回来化成水,让周望舒擦拭身体,净面漱口。
周望舒脱下锦衣白袍,他的皮肤白净健康,浑身肌ròu紧实,紧绷的背脊跟猎豹似的优雅漂亮,胯间那物因突然受冷而勃起,也是雄伟异常。
雪奴想到自己身上最丑陋的地方,更觉羞愧,根本不敢直视对方。
周望舒擦好了身子,穿上衣服,与雪奴围坐在篝火边,问:“这几日都是傍晚回来,可是猎物难找?”
雪奴将烤野兔撕开,放在洗净的树叶上,递给周望舒,“前几日,野兔都还肯出dòng吃糙,现越来越冷,真是好难才逮到。”
周望舒身上有伤,加上身形高大,纵使再多几只兔子也是吃不饱的。
雪奴虽饿得肚子咕咕叫,却还是将大部分都给了他,自己只留一小条兔腿,细细啃咬咀嚼。
周望舒想了个办法,道:“你去找些树枝来。”
雪奴立刻捡来一堆树枝,靠坐在周望舒chuáng边,侧头望他,问:“做什么?”
当地一声,周望舒怀中的银薰球落在地上,他愣了愣神,不小心被树枝刺破指尖。指尖滴出一颗血珠,他赶忙捡起小球,继续编织,道:“做几个鸟笼子放在外边,洒上些炭火堆边掉落的食物碎屑 ,等雀鸟自投罗网。”
“你真聪明,什么都知道。”雪奴可没做过这等jīng细活,明明是学着周望舒的模样,也清楚他每个编织步骤,但手指就是不听自己使唤,。
周望舒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三两下编好,再递给他,道“仇恨不值得拿起,不容易放下。”他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句,其后便不再言语。
dòng中幽静,只有树枝摩擦的沙沙声,听得人耳朵痒。
第13章 临行
鸟笼捕猎缓解了两人的食物危机。
然而,随着天气转冷,山里的动物彻底没了踪迹。雪奴怕周望舒觉得自己没用,不敢以实相告,只好背着他烤制猎物,再将ròu块切成细条,装在两个用树叶卷成的小筒里——其中一个先垫些撕碎的树皮,故而表面看来,两人吃得都差不多。
只是到了半夜,雪奴必然会被饿醒。他腹内空空,鸣声如雷,根本无法入眠,更怕这响声将周望舒吵醒,只好像在匈奴大营时一样,不声不响地爬起来,跑到山dòng外头练功“充饥”。
雪奴先前修炼的,是父亲所传的佛门心法。
其实,说佛门并不贴切,他只是从刘曜口里听得一句调侃,道这口诀像是佛经。说传授也不贴切,他不过是偶然听得几回后记在脑中,再于天山飞雪下数十个凄冷寒夜中,独自跌跌撞撞地摸索着练习罢了。
幸而雪奴悟xing极佳,虽修习日短,体内仍凝出了一股极细的真气。
此时,他回忆着老麻葛所授的《光明神诀》,反复尝试开启气海、运功催动真气,起先数十次总是不得其门而入。可雪奴并未灰心,专心地与功法进行较量,到后来竟连饥饿与寒冷都抛诸脑后。他正凝神屏息地进行第十五次失败后的又一次运功,忽然脑中灵感乍现,仿佛有一扇石门訇然中开,气海里锁住的所有真气猛然迸出。
温凉如水的佛门真气,炽热如火的光明真气。
两股气息相互碰撞,水火不容。雪奴对此始料未及,被bī得生生吐出一口鲜血。他忙不迭地刨土把血迹掩埋,同时向dòng中探头探脑地观望,见周望舒面色安详仍在梦中,这才松了口气。
雪奴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竟还要继续练功。
他心中感慨,《光明神诀》果然与自己先前所练的佛门心法天差地别。佛门武功庄严深厚,均是自外而内。先与万物合一,将天地间的真气凝聚于手掌,再流转周身,最终汇聚于丹田、沉入气海。拜火教的功法则奇巧诡谲,是自内而外。先将所有的真气纳入丹田,再运功打开气海,通过修炼,令真气与自身合同,最终达到随心所yù。
这回,雪奴首先全力控制好气海的开合,继而放出少量真气用于修炼,感觉真气缓缓流过周身,如同光明普照,饥饿感也逐渐消退。
雪奴睁开双眼,见东方既白,心中略有些踟蹰。
他心想,那日遇见的三个黑衣人均是拜火教的高手,可见天山武学极其高明,若自己能上山拜师,得到指点,说不得也可练成神功。
然而,母亲曾告诉过他,拜火教早在老麻葛那一代就已分为两派。
一派从天山上走了下来,进入云山,过寻常牧民的日子,正是他的族人。他们信仰光明神,却放弃了对极致武学的追求,只想要现世的安稳。另一派始终追寻至高武道,对阿胡拉有着狂热的崇拜,他们不像是人,更像是神的奴仆。
两派水火不容,即使雪奴隐姓埋名,也难免因为对待信仰的不同态度而露出马脚,此路不通。
再看周望舒,此人既能不远万里前来查案,决计是有着长远考虑、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虽然乞奕伽嘱咐雪奴不要报仇,可少年的内心深处,仍旧留着一丝不甘。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在周望舒身边,见机行事,做一次“蚍蜉撼大树”的冒险。
天亮了,周望舒忽然睁开双眼,他的眼神一片清明,显是已经醒了很久。
“白马?”周望舒喊了一声。
雪奴低着头假装穿裤子,边跑边答:“这天气太也寒冷,我出去尿尿,感觉那话儿都要给冻掉了。”见周望舒眉峰微蹙,雪奴怕他疑心,连忙缩头缩脑地问了句“可是我的话太……粗俗了?”以试图掩饰。少年灰绿的眼珠子跟琉璃似的,眼白则极gān净,合在一起如同不染尘的画中人,只是眼神满含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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