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非鱼一肚子闷气,怒道:“嘿!我说你小子,忘了自己姓什么?竟敢勾结外敌倒打一耙,真是吃里扒外的白眼儿láng!”
苻鸾面无表qíng,慢慢分析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大哥从前独自一人,小弟自然唯你马首是瞻。如今你有了大嫂,成日围着他转,事事都让着他。我若不听你的话,不过是挨一顿骂;可我若不听他的话,你肯定要狠狠揍我来讨好他。”
岑非鱼无语凝噎:“老子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聪明!”
苻鸾想了很久,才发现这两个词明明是同一个意思。
白马首战告捷,带回来一个名唤敕勒穹庐的高句丽人。
汉末,高句丽见中原三国纷争,联合曹魏,攻打辽东郡。魏武帝打下辽东郡以后,高句丽人忽然倒戈,偷袭辽东西部。幸而他们最终并未讨到好,被魏军一路撵到图们江边。此后,高句丽人一直紧咬辽东郡不放,不断向西扩张,势力空前,与百济、新罗两国打得不可开jiāo。
敕勒穹庐生在辽东,方一出生便遇到战乱,颠簸流离至清河县。他本以为自己算是逃出生天了,可没想到这里的汉人最恨高句丽人。他在城中过不下去,只能落糙为寇,进入不看出身只看拳头的土匪窝。
敕勒穹庐从不知道,胡人亦可封侯。尤其是当他被白马两招打败以后,对白马的佩服之qíng更加qiáng烈,甘愿带着一帮手下做兵。
白马很快就摸清了土匪的脾气,掌握到打劫匪贼的要义,不再需要岑非鱼指手画脚,qiáng行将人赶回鄄城去,咬紧牙关,独自面清河县里的风风雨雨。
老百姓最是实在,眼看着县城周围匪患渐日减少,他们俱都感念清河侯的恩德。
百姓们知道,江湖传言非虚,赵灵身负绝学,武功高qiáng足可护佑一方平安,且此人风骨气节俱佳,是个不沾民脂民膏的好官。
白马的贤名渐渐传开。
不久后,征兵令开始有人响应,清河侯府中的兵士,总算凑足了五百人。
原本,白马并不打算征满五百个府兵的名额,但在近半年收编山匪的行动中,他不仅弄到了足以支撑侯府半年开销的钱粮,而且收获了六名武功、头脑俱佳的手下,管理五百人自是不在话下。
白马给自己手下的六员开山大将,起了“济北六骑”的称号,真是好不威风!此六人,分别是:高句丽人敕勒穹庐、鲜卑人丘穆陵真、氐人苻威,以及汉人桃冉、弓良骥、闫延年。此六人中,有胡有汉,几乎都是山匪队伍里的小头领,知道如何驯服手下人,更能将胡汉等同而视。
白马给这“六骑”都安排了职务,将他们原来的手下打散了重编,以免徇私、攀比。他又按照岑非鱼jiāo自己的方法,编排队伍、分工划责,日日亲自带领士兵cao练。
江湖糙莽,都是xingqíng中人,白马带着旧匪打劫新匪,众人乐在其中、共同进退,很容易就成了兄弟。更重要的是,侯府管饭、发响,体面光彩,寻常人哪有不愿当兵愿为寇的?
只有一点不好,山匪都是跑江湖的,身上匪气很重,都不大循规蹈矩,管束起来很是困难。白马自然不相信,自己能在短短几月中,教会他们什么君臣大道、礼仪规制,但要让他们懂得礼义廉耻,做到令行禁止,却并不难。
白马自己确实没读过多少书,但他认识很多人,并且从旁人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传授武功时,白马学赵铎。当年《赵家枪法》在边关流传很广,造福了一方百姓,俱因赵铎从不藏私,更将jīng深的武学化繁为简、由难转易,jiāo给大家qiáng身健体。白马记忆过人,学了“百家功夫”,教授兵士们武功,按照不同兵种编制,分别为他们设计招法,招招讲解jīng到,从来不曾藏私。只此一点,他便已经赢得了大半人心。
但道理还是要讲的。讲道理时,白马学岑非鱼。岑非鱼教自己读书的时候曾说过,自己已活到这个年纪,心中自己一把标尺,不须qiáng行学那书中的之乎者也。故而,白马为手下讲道理时,亦不专门说什么诗书礼乐,而是寓理于事,将历史故事拿来分说,譬如张飞怒鞭督邮惹下大祸,关羽义薄云天。以史为镜,方知兴衰大道,亦可分辨贤与不肖。
讲法度时,白马学楚王。楚王最是黑白分明,待人处事从来一以贯之,不论是谢瑛这样的当权外戚,或者是赵王那样的宗室元老,但凡有错,他到不惧揭露并惩处。白马严于律己,而后以身作则,有时故意犯下什么错,让陆简惩罚自己,等到处置旁人时,便不会有人敢说闲话。
论功行赏时,白马学匈奴人。匈奴人作战勇猛,因为他们不同于中原军队这样官僚气,从来都是论功行赏,亦军功晋级上位。故而,当年籍籍无名的乌朱流,在立下玉门战功后,一举上位掌权。白马虽恨匈奴人,但仍能够取长补短。他自己就是奴隶出身,从来不看旁人的出身地位,行赏只看功劳大小。他本来是个十分抠门的人,但到了这个时候,从来都是挥金如土,半点不会心疼。
然而,侯府主簿、狗头军师陆简并不认为,白马能降服这些匪徒,靠的是什么故事或仁义。
白马不解,问他:“那是什么?”
陆简贼兮兮地说:“你生得好看啊!”
白马无语:“你当天下人人都同你一般,只好龙阳?我一想到他们若有一日得知我和岑非鱼的关系,就觉得头大!”
陆简哈哈大笑,拍拍白马的肩膀,道:“你这人不错,真的,很有名将风范。大家伙认你这个人,你看你生得这样漂亮,他们都从来不敢轻视你,就是因为知道你心好,值得托付终身。”他别过脸去,小声道,“若没有你,我只怕会毁在土匪窝里。叫你一声老大,我是心服口服的。”
白马听到这话,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未料陆简话锋一转,道:“老大啊,府里只剩下半月余粮,马上就要入冬,可怎生是好?咱都是男人,总不能易子而食。”
白马大惊,怒道:“先前你不是说,咱抢到的粮食够吃半年的吗?你谎报军qíng!”
陆简满脸无辜,道:“上行下效,懂?都是你吃得多,不给下面的人带好头,可别污蔑我。”
白马无语,细细回想一番,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咕哝道:“那我以后,尽量少吃些。”
都说“民以食为天”,人要活着,就必须吃饭。若肚子都填不饱,还谈什么气节?
兄弟们在一起,嘴上讲忠诚仁义,但白马知道,这些qíng义只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共同作战中培养起来的,说到底,并没有稳固到能抵抗饿肚子的痛苦——这种痛苦,应该没人比白马更清楚了解,饥饿会让人丧失尊严。
如此一来,摆在白马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
白马同陆简去自己的田地上看过,他的封地远离城中自然河流,处在古运河一带。河道年久失修,淤堵不畅,晴天gān旱、雨天洪涝,今秋收成平平,白马实不忍心qiáng行收税。
陆简无奈道:“你这样当活菩萨,他们都是自扫门前雪,可不会记你的好。”
白马知道,陆简说得没错。若他这个侯爷刚来此地,就这样大方仁慈,百姓们就不会把他当一回事,待到他们习惯不jiāo租税以后,再重新开始收租,只会引人反感。若自己家财万贯也就算了,但白马都穷得叮当响,怎能打肿脸充胖子?
白马叹道:“这样,咱们暂时不收,当是借给他们的,要他们立字为据。往后倒不一定要全部收回来,但要让他们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东西。”
陆简:“哎!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白马在封地上巡视了一日,发现自己的田地集中在古运河白沟附近,或许可以说,这是整个清河城里最为贫瘠的河滩。
白马让陆简查过史料,又亲自前去实地查看,更找手下熟悉城郊地形的人同自己分说,大致了解到清河县复杂的水网。
原本,流经清河县的河流有二,其一为古清河,其二为古huáng河。汉武帝时,huáng河曾在馆陶决堤,分出一条屯氏河,由东北流入渤海;后又由屯氏河决口,分出屯氏别河、张甲河,此二支流皆流经清河县,注入漳河。而今,huáng河东去,且数次决口,清河水少,屯氏河等三条支流,常常淤堵不通。河流中水仅能支撑本县大地主家田地的灌溉,许多百姓们平日用水全赖打井。
另有一条至关重要的人工河,曰白沟,在清河县城西十里,既白马的封地上。汉献帝建安年间,白沟及古清河水势微弱,魏武帝先建枋头渠,遏淇水入白沟。待到淇水势弱时,他又主持修建利漕渠,引漳水入白沟,联通了淇河、漳河与清河县内的古清河、白沟。
然而,人工运河不同于自然河流,只消稍稍欠缺维护,便易受到洪灾侵袭。白马看着眼前破败的古河道,知道这必是清河崔氏给故意划给自己的“好地方”,可他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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