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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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熙七年,五月仲夏。

  穿过长安城东清明门,入眼即是宽阔平直的御道,道旁桑、榆葱茏成荫。闾巷将并不算平整的城池分割成整齐的棋盘模样,划出富人居住的东市、商客旅居的西市,入夜仍灯火长明、车水马龙。

  一个个棋盘格般的小院中,紫黑的桑葚挂满枝头,孩童们攀上树梢拍打桑果,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沿着明渠dàng漾的碧波而上,穿过长乐宫里的假山、奇石,消弭于粉荷玉立的池塘。

  月夜银辉洒落,荷塘中波光粼粼,仿佛碎了一地的琉璃。夜风裹着沁人的荷香,奔驰于天子驰道上,过光明宫与北宫而目不斜视,径直从巨大的朱门的fèng隙间潜行而入,闯进天子所居的未央宫。

  深夜,未央宫金光熠熠。

  朝代更迭,如今入主此巍峨皇宫的人,从打得单于孤将远遁漠北的汉武大帝,变成胡汉混血的匈奴单于刘彰。

  刘彰侧卧榻上,倚在窗边,面上带着病容,嗅到清慡荷风,终于打起了一点jīng神,叹道:“自朕辞去周武帝给的官职,到山中放牧,不知不觉已三十载。而来三十载,朕都没有闻见过五月荷花的香气,原来这般清慡。”

  皇后亦感慨颇深,道:“陛下卧薪尝胆,如此是您的天下了。”

  刘彰苦笑,摇摇头,问:“太子去哪儿了?”

  皇后笑道:“今日陛下邪气侵体,卧病在chuáng,和儿心中甚是担忧,今日终于安排好朝中事宜,关城门前出宫去昆明池,登豫章台为天子祈福。”

  刘彰点点头,道:“玉儿可在宫中?”

  皇后哂笑,随口道:“刘玉xing子沉静,整日都在府中读书。星辰天象这些,他只怕一概不信,不像和儿这般莽撞。但和儿也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陛下不要怪他。”

  刘彰:“玉儿像他娘。”

  皇后闻言,但笑不语,眼中却没有笑意。

  长安城西南上林苑,昆明池沧波接天。

  豫章台下石鲸前,两艘小船停在一搜巨大的画舫前,浮沉飘摇。

  刘曜当先走下小船,躬身侧立一旁,扶着刘玉的手,带他走上画舫,调笑道:“还走得动,腿没软?”

  刘玉拍开刘曜的手,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他的腿脚虽已可活动,但毕竟病过好几年,旧疾不时复发,头痛发作得厉害的时候,腿脚甚至会暂时失去知觉。

  刘玉自己扶着船舷站好,低声道:“两杯酒,都备好了?”

  刘曜闻言面色忽变,收回了本想搀扶刘玉的手,僵着脖子点了点头,不答话,像是不太赞同刘玉将要做的事。

  刘玉并不理会刘曜,换上一副笑脸,兀自走入船舱,亲昵地喊道:“太子哥哥,我可好久没有与你喝酒了!”

  船舱中等候的人,正是汉国天王刘彰的嫡长子,现已被立为太子的刘和。

  刘和年过而立,生得一副憨厚面相。他自幼跟随刘彰长在中原,一直过着给汉人“装孙子”的日子,为人jīng明,面上却老成持重,很得刘彰喜爱。

  月前,刘和更得匈奴五部中势力最大、作战最为勇猛的屠何部单于屠何耶何赏识,将美貌的女儿屠何绮赐给他做夫人。

  所有皇子都对刘和尊敬有加,刘玉亦然。

  刘玉行入厅堂,先向刘和行过大理,得对方邀请,才在他身侧端正坐好,先向天神祈求还父亲健康,而后举起酒杯,恭祝兄长喜事连连,只字不提钦天监观星所察。

  刘和:“父王今日卧病,我来豫章台为他祈福,才知道你已在此待了五日,白日祈福、夜观星象,实在仁孝。不知,钦天监所观之天象如何?”

  刘玉给刘和倒了杯酒,淡淡地说道:“钦天监说,荧惑逆行守心前星。心宿乃天子明堂,荧惑星逆行而守心宿,只怕有人想反。”

  刘和喝得微醺,以指叩桌,道:“那钦天监是个汉人?”

  刘玉:“周武帝时的旧人,守在豫章台许多年了。”

  “汉人看不得咱们好,他们说的话,你绝不能信。荧惑守心,天子有灾?不如就让钦天监大义捐身,为父王挡住灾厄!”刘和吩咐下去,当即将钦天监车裂,眼也不眨。可见,刘和纵然老成持重,却对汉人恨入骨髓,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

  刘玉目光沉凝,面色却忽然变得煞白。

  刘和见状大笑,对着刘玉一通安抚,道:“你久在关外,不知关内qíng势,汉人没一个好东西,只想着让我们当牛做马。”他将汉人痛骂了好一阵,不知有没有考虑到,刘玉的母亲也是汉人,自己的父亲还是“汉国”天王。

  “父王安危,至关重要,灾祸……是该移到别人身上。”刘玉勉qiáng地笑了笑,再次向刘和敬酒。

  不知是否是太过害怕,刘玉的手抖得厉害,竟将刘和的酒杯打翻在地。他吓得跪伏在地,连连道歉,速命刘曜拿来一个崭新的huáng杯。

  不知为何,刘和饮下这杯酒,忽然觉得酒劲上头,心道:“这酒我日日都在喝,却不知为何,今日喝起来醉得格外厉害。”

  刘玉极擅察言观色,见状连忙假装喝醉,解了刘和的尴尬。片刻后,他起身告辞,假装已经走不稳路,在刘曜的搀扶下乘着来时的小船,驶离了画舫,驶出昆明湖,回到长乐宫。

  第二日清晨,侍女打开刘和的房门,瞬间惊得摔落了手中铜盆。

  热水洒了一地,随船的浮沉向前流动,往前流时是清水,往后退时已成了血水——刘和衣衫不整地压着屠何绮,屠何绮身上全是鲜血,被一把袖里弯刀割破喉管,那弯刀正是刘和的贴身物。

  此事说来十分蹊跷。

  一来,匈奴人不讲中原礼法,且匈奴女人地位不高,屠何绮已被许给刘和为妻,若刘和想在成婚前同她行房,她开始兴许会拒绝,但若后来抵抗不了,多半就会从了。二来,刘和身边从不缺女人,全无必要去qiángbào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纵使他真是一时冲动,以他的xing子,亦断不会对屠何绮痛下杀手。

  可若说有人陷害刘和,却也说不通。因为,在这大半月间,没有一个皇子曾经到过昆明湖。刘玉虽到过,可皇后作为太子的生母,为了巩固儿子的太子位,一直刻意挑拨刘玉和刘彰的关系,早就打点好上下,每当刘彰问起刘玉的下落,旁人总说,刘玉在府中读书。

  皇后着急,无法顾及其他,连夜传来钦天鉴、昆明湖的守卫以及刘和的侍从问话。可钦天鉴已被刘和车裂,其余众人,竟没有一个说曾在昆明池见过刘玉。皇后知道,太子是被刘玉给算计了。

  再说另一面。

  屠何耶和惊闻噩耗,气得当场砍了前来报信的人。他势力很大,本就不服刘彰,好容易才想休战言和,让女儿下嫁给太子,不料女儿竟为刘和残害身亡。

  屠何耶和从不会忍气吞声,三日后就将刘和请到自己部落中,拿着刘和的贴身弯刀,将他割喉杀害了。而后,屠何耶和甚至将刘和的首级撞在白玉匣中,送到刘彰面前,只让人带了一句话,“一命抵一命,你我恩怨两清,往后各自为战。”

  刘和自幼长在中原,心里笃信的,是中原人的“仁义礼智信”,见屠何耶和对自己拔刀相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如此,不明不白地丢了xing命。

  刘彰痛失爱子,可死者已矣,他更担心匈奴五部离心离德。正当他苦恼时,刘玉挺身而出,自请去屠何部中化解恩怨。

  刘玉以替父兄赔罪为由,前往至屠何耶和部落,白日里好言相劝,受了不少羞rǔ,却任打任骂。到了夜里,他暗中找来屠何部里的内应,用计毒杀屠何耶和,而后联合匈奴势力第二的“儋林”部,将屠何部落中所有反抗者尽数屠杀。

  自此,儋林部在刘玉的帮助下,一跃成为匈奴五部之首。

  刘玉并未同儋林部联姻,而是娶了屠何耶和的小女儿,借助屠何明月之手,取得了对于骁勇善战的屠何部的控制权。

  刘彰jīng明一世,忍rǔ负重成为汉国天王。他并非看不出刘玉所使的手段,但他的日子不长了,想要再培养一个如刘和般称心的继承人,绝无可能。再者,刘玉面上温和、内心狠毒,太子都难逃其手,更何况其他皇子?他少时曾在天山习武,说不得有叶色勒教的势力在背后支持,汉国册立谁为太子,已依不得刘彰。

  刘彰写下圣旨,长叹一声,自语:“玉儿像朕。”

  刘玉坐在东宫中,盯着桌案上的一方空印盒,叹道:“曜哥,我们什么都有了,唯独缺一方印鉴。”

  刘曜无所谓道:“太子印?明日帮你去集市上刻一块。”

  刘玉笑道:“谁做太子,全凭本事。我要太子印鉴做什么?”

  刘曜:“那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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