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如此又问了三日,终于到了月末休息日。
他总觉得自己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却似乎不曾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难免灰心丧气,gān脆抱着脑袋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被一阵奇怪的乐声吵醒。
青山楼地方宽敞,未成年的少年少女们各自分开,两人同房。白马与檀青住在二楼角落,房间门朝南开,东西两面都有窗户。一侧窗户斜对街巷,少年人闲来无事,时常趴在窗边看街头人来人往。另一侧窗户正对青山楼的大院,其中最老的那颗金楸檀,枝杈刚好点到窗外一尺,枝头花苞寥寥,还有一颗硕大的花苞却是半残不死,约莫是常常被白马和檀青揪来泄愤的缘故。
白马刚睡醒,寻声而去,揉着眼睛推开窗扉。
啪!
他刚一推开窗户,只隐约看了一眼,便立即把窗重重阖上,背靠其上以身体堵住窗口,吓得瞬间清醒过来。
乐曲声随之停歇,背后传来催命般笃笃笃的扣窗声。
白马等了片刻,那声一次三下、音不徐不疾,却始终没有停歇。他不得不咬咬牙,打开窗户,挤出个僵硬的微笑,道:“二、爷爷,不,二爷,您这是做甚?”
“小白马儿,听说你近日都在打听我?”朱衣青年斜椅枝头,刀眉飞扬,双眸如星,端的是无边英俊。纵然白马见过诸多显贵公子,也不禁被二爷的雍容气度吸引,反应慢了半拍。
片刻后,白马才觉出对方叫了他的真名,“你怎知我……”
二爷怀抱胡琴,随意在弦上揉了把,激出的乐声却带着调,笑答:“这么大点地儿,你对我的思慕之qíng,爷隔着墙都能觉出来。”
“您……”白马朝后连退两步,“梆”地踢倒矮脚凳一个,那凳子骨碌碌滚了一路,“啪”地撞在墙上摔坏了——哪有矮凳如此不禁摔的?不过是白马的生活太过拮据,房里许多东西都已坏了许久,他与檀青没钱修理罢了。
白马心疼矮凳,内心几yù抓狂,脸上却装出委屈模样,低眉敛目道:“您莫要言语戏弄。”
“谁戏弄你了?”窗外没有任何可供站立的平地,仅有一簇金楸檀的花枝,二爷此时便是以脚尖轻轻点在枝头,“总是冤枉我!是男人,就把头抬起来说话。”其余花枝随风摇曳,偏他脚下那枝稳如磐石,可见轻功jīng妙。
白马心底有股不服输的气,最是受不了激将法,闻言立即抬头与二爷对视。
二爷的头发长了许多,胡乱束在脑后,他的面目修整过,gāngān净净,带着股昂扬的jīng神气。年月流逝,他反倒更显年轻,练武之人jīng气十足,像是二十七八岁。
两人两次相遇俱在深夜,白马从未如此清楚地打量过二爷,未觉自己竟看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恭敬问道:“您屈尊降贵前来,可有吩咐?”
白马习惯见风使舵,平日对付一般客人,俱是游刃有余。可面前的男人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光天化日扒人窗户是个什么脾气?他活了近十七年,尚未遇到过行事如此乖张的人,直觉有一丝危险。然而,为了接近周望舒的密谋,白马不得不去与二爷接近,简直矛盾透顶!
白马gān杵着,心里唾骂,面上假笑,“您是楼中贵客,有事尽管吩咐。”
二爷的微笑却很真诚。他单手收起胡琴,伸长脖子缓缓靠近,正容沉声道:“你过来,我与你说个事qíng。”言语间带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严,像是要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白马心里咯噔一跳,满脑袋问号:这人不会就要这样直接拉我入伙吧?他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难不成,他从我身上发现了我爹的影子?
白马心中有些激动,迅速走了过去,将脑袋凑近二爷,肃容道:“您请说。”
“我说……”二爷嘴唇贴在白马耳边,与他白皙如玉的耳朵仅有分毫距离,静止片刻,突然凑上前,在白马柔软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白马猝不及防,被吓得运起内劲,一把推开对方。
哗啦——!
“糟了!”
只听枝叶爆响,二爷站立不稳,竟从二楼高的树上栽了下去。
白马迅速扑到窗框上,探出脑袋朝下张望,然而偌大的院落,却不见二爷踪影,他试探着喊了几句:“二爷?二爷!”
白马不见回音,慌张地大喊大叫,心中充满恐惧——若是将二爷弄伤,得罪了此人要如何是好?不仅见不上周望舒,自己怕还要被人打死。
“二爷——!”
他心急如焚,惊慌失措,不停地呼唤,渐渐将大院里其余人都吵醒过来。
众人推开门窗,不明所以地探头探脑。
二爷这才从树gān后头走出,大摇大摆朝围观者举手行礼,继而双手张开,虚虚地放在面前,抬头向上朝白马的房间大喊:“柘析白马!二爷喜欢你——!”
众人哄笑,白马的小脸蹭地一下红到充血,啪地摔上窗户。
“那夜里你我坦陈相对后,爷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二爷对你初见倾心,再见痴心,终日费心,yù得芳心,煞费苦心,想得催心,难道你……喂!”
白马实在忍受不了被人注目的羞臊,一巴掌拍在窗户上,窗扉被他突然汹涌的内劲冲开,“咻”一声飞出,落在楼下,直将二爷的额头打出个大大的包。
白马气得眼睛都红了,暗骂:“莫名其妙!”
第24章 义父
二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此开始对白马缠烂打。
然而,白马知道凡事yù速则不达,他怕被对方弄乱阵脚,且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仅仅相识数日,二爷便对自己穷追猛打?他生怕二爷再来作妖,找了几片木板、几个铁钉,对着窗户眼儿一阵敲打,准备把那扇被自己拍坏了的窗户给封死。
啪——!
白马钉下最后一颗铁钉,擦了把汗,心道,都说盗亦有道,二爷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总不至于光天化日qiáng行破门而入罢?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另一扇窗户,窗外是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白马舍不得把它也封上。
“点绛唇!你这辈子除了吃还会作甚?董大人唤你过去!”
白马正迟疑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回头,便见到冯掌事站在自己房门口,扯着嗓子gān嚎。说来可笑,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明明没甚么残缺,却如女子一般、成日涂脂抹粉,将他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白马放下锤子,迅速将自己收拾一番,跟在冯掌事身一路小跑,问:“他怎的这时候过来,这也太早了吧,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冯掌事瞥了白马一眼,理了理自己鬓边的一支淡红楸花,嘱咐道:“贵客看样子心事重重,你须得好生伺候,仔细些看人脸色说话就是。他的烦忧非你可解,莫要如往常般问东问西,只须将他所说一字不落地记下,过后回禀于我。”
“老冯,不好伺候啊。”白马扯了扯冯掌事的衣角,他知道此人色厉内荏,两人独处时,冯掌事往往不像平常在众人面前那般严厉,他也算是个称职的“上司”,十分的护犊子。
冯掌事翘着兰花指,一把拍开白马的手,低声骂道:“你当自己是来吃花酒的公子哥儿么?董晗有武功在身,我若安排人守在附近必定被他发现。你赶紧拿东西去,我到时将窗户开一条fèng儿,着人在院中远远看着你们。”
白马笑嘻嘻地跑去拿乐器,继而跟在冯掌事屁股后头跑。
朱红回廊,灯烛辉煌,照得光线昏沉暧昧,地板光可鉴人。
白马穿鹅huáng绉纱长袍,怀抱一个大箜篌,跟着冯掌事走到回廊尽头,一个奢华的厢房前。
冯掌事朗声通报,木门从两侧滑开,他有条不紊地打点好一切,继而带着杂役们悄然告退。
白马嫩如枝头花苞,对董晗露出个笑容,问:“义父今日终于得空了?”
大huáng门董晗,穿宝蓝锦袍、束琥珀冠,高瘦清癯,没有寻常阉人的扭捏姿态,不答反问:“听说你前几日被桓家的游侠儿轻薄,吃亏没有?”
他见了白马的笑容,蹙起的眉峰稍稍舒展。
白马跪坐在表演席上,与董晗隔着十余尺,故作不愉,撇撇嘴道:“那都是月前的事了,只有您贵人事忙,到这时候才听说。”
董晗喝了杯酒,道:“人老了便是如此,你瞧我额前这缕白发。”
白马笑道:“看着像丹顶鹤,有仙缘,能飞得高。”
白马过惯了看人脸色活命的日子,心思十分细腻,通常别人随口一句话,听到他耳中则要拐上三拐,品出其中深意。他来到青山楼后,常常观察楼中众人如何迎来送往,又花了心思将见过的客人一一记下,时时暗中留意,很快便能摸清客人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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