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_priest【完結】(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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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摇光颈上好像有人拿了红墨,缓缓染色,一线红丝从右往左铺开,一直裂到了耳根之下,一线画完,伤口陡然炸开,血流如注。他瞪大了眼睛,眼珠轻轻地抖动了一下,轰然往后倒去。

  倒挂的北斗湮灭在遥远的地平面下。

  突然,一声尖锐的号角声传来,地上地下同时剧烈地震颤了起来,人声如海cháo一般带着闷响传来,将谷中的北军闷在其中包了“饺子”。

  身在齐门禁地中的北军尚未从主帅被人一刀砍了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便闻听得自己已被包围的噩耗,当即在错综复杂的石林与石柱阵中乱成了一锅粥,不到一炷香的光景,南军已经摧枯拉朽一般占领了整个山谷。

  陆摇光挖开的入口处,南军先锋先入,随即是成群的弓箭手,根本未费chuī灰之力,便令一帮已经吓破了胆子的北军跪地成俘。

  少女尖锐的声音刺破刀光剑影的地下禁地:“哥!阿翡!”

  紧接着,一个高挑削瘦的人甩开亲兵,直接从那dòng口跳了下来,落地时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他身后一袭戎装的闻煜连忙赶上来,想拦又不敢拦,只好伸手扶住那人一条胳膊:“周大人,你……”

  周以棠没顾上理他,居然跟陆摇光一样莽撞地直接跟在先锋后面下了禁地,他宽阔的大氅扫过一地láng藉,一路脚下带风地往里闯。

  忽然,石林中一根约莫两丈来高有如笋状地的大石顶上,有人开口道:“爹,你怎么也学会捡漏了?”

  周以棠脚步蓦地一顿,抬头望去,见周翡吊着脚在大石顶上坐着,两手空空,顶着一张花猫似的脸,冲他一笑……也就牙还是白的。

  周以棠喉头微动,好一会才无声地笑了一下,他站定原处,侧头咳了两声,轻声斥道:“多大了还跟个猴儿似的,成何体统?下来。”

  饶是周以棠攻其不备,面对整整一山谷群龙无首的北朝大军,他后续收尾的杂事也从正午一直忙到了天黑,不得不就地安营扎寨。

  从齐门禁地中捞出来的流民被集体安排在了几个排在一起的帐篷里。

  这些流民经此一役,好似长了不少胆量,跟着李晟他们便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不少人手中仍提着他们在禁地用的木箭警惕地四下巡逻。

  李晟等人正围成一圈,清理着一个不知从哪挖出来的大木头盒子——当时打扰了周翡运功、险些害死她的那嗓子吼叫,就是因为有人在禁地石墙中翻出了这玩意。

  那木盒本身好似是个机关,想打开盒子,须得将其一点一点地解开才行,据说不小心解错一步,里面的东西便保不住了。

  李晟如临大敌地举着个小刷子,趴在地上,仔细扒拉着将为数不多的几条木头fèng,刷里面积压的泥土。

  周翡总算换了身gān净衣服——军中没有她这么秀气的女孩子能穿的尺寸,便只好叫她卷着袖口裤腿,凑合着穿小号的男装。她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一棵树底下,无所事事地等着看李晟到底什么时候能研究明白。

  这时,旁边充当“岗哨”的小虎突然站直了,周翡一偏头,见是周以棠带着闻煜走了过来。

  闻煜正在同他说正事:“周大人,兵贵神速,听审,他们说陆摇光并未给曹宁送信,既然天赐良机,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周以棠竖起一只手掌,打断了闻煜的话音,他拍了拍小虎的肩膀,又冲李妍李晟他们一点头,对周翡道:“过来。”

  闻煜识趣地退到一边,看李晟他们研究从齐门禁地里扒出来的东西。周以棠负手在前,沿着树影横斜的山谷走了几步,对周翡道:“怎么这么莽撞?”

  周翡想了想,颇为认真地回道:“不知道,可能是年少轻狂?爹,给我点钱。”

  周以棠:“……”

  他被周翡噎了半晌,无奈地伸手在怀里摸了摸,道:“没带,一会自己去找亲兵要——你做什么?”

  “碎遮断了,得买几把刀,”周翡道,“另外我还临时打算去趟东边,暂时不回家了,盘缠没带够。”

  周以棠看了她一眼,见周翡领口下有一条方才长好的新伤,搭在纤细的脖颈间,显得格外凶险,身上穿着借来的粗布麻衣,出门在外,连买把刀的零钱也没有,便忽然忍不住说道:“金陵这个时节,正是诗会云集、赏jú吃蟹的时候,我虽常年在外,偶尔回去一趟,也常能接到不少帖子,不过大多人qíng往来只是跟我客气客气,因为很多都是邀家眷前往,都知道你和你娘不在我身边。”

  周翡眨眨眼。

  周以棠顿了顿,又道:“我受梁绍之托替他出山,一直未曾南都视作家乡,但近来偶尔也会想,天子脚下毕竟繁华,出入有车仆相随,环佩任凭挑选,饮食更是不厌jīng细,爹好像都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去金陵。”

  周翡一愣,随即笑道:“也行,不过今年恐怕赶不上了,明年这时候您别忘了多买点螃蟹,我去吃一季。”

  周以棠淡淡道:“我说的可不是小住。”

  再乱的世道里也有达官贵人,他们头发丝上好像镶了金边,举手投足都怕碰掉了,永远高高在上,江风与夜雨chuī不进高高的宅院,铁马冰河入不得锦帐梦里,在金陵,以周以棠的身份,是足够她做一个“人间寒暑无关事”的大小姐的——哪怕她出身“乡下”,也有尚书之子扎着胆子来求。

  “周家小姐。”周翡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个念出来颇为古怪的称呼,说出来的时候差点咬了舌头,自己忍不住笑了,说道,“哈哈,没想到我还挺会投胎,不了,我还是‘南刀’吧。”

  周以棠听出了她的意思,便将这话题揭过,摇头道:“大言不惭,你娘都不敢自称‘南刀’。”

  周翡将手背在身后,满不在乎道:“那谷天璇陆摇光可冤,到了yīn间,想起自己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上,可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周以棠瞪了她一眼,问道:“你几时动身?”

  周翡道:“没别的事,我明天就走了。”

  周以棠:“……”

  他好不容易见周翡一面,过程还这样惊心动魄,这没良心的小畜生居然打算要点钱就跑!

  周翡觑着她爹神色不对,便又问道:“啊?怎么,爹还有事吩咐我办?”

  周以棠心里突然有点没好气,懒得再跟她说话,冲她一摆手,走了。

  周翡:“爹,钱!”

  这时,一个亲兵怀里抱着个长盒子赶上周以棠,低声请示道:“周大人,您让末将取来的名刀在这……”

  周以棠扫了那盒子一眼:“放着,让她自己买去吧。”

  东海之滨。

  谢允掐灭了蛟香,突然抬头往门口望去,见老和尚同明不知何时站在那,他正打算起身迎接,不料突然觉得半个身体僵住了似的,一下竟没能站起来,重重地跌坐回去。

  同明叹了口气:“第三味药汤我已备下,安之,你还能再撑几天?”

  ☆、第155章 梁绍

  谢允脸色很难看,他一言不发地活动着麻木的半身,好一会,才重新找到点知觉。方才站起来又摔回去的那一下,他的手背正好撞在了桌角上,泛起了一片尸斑似的紫红,而他居然一点也没觉得疼。

  等已经能扶着桌子能站稳了,谢允才摇头“啧”了一声,弹了一下袖子,不慌不忙地说道:“师父,这话你问我gān什么?我自然是想多蹭一天是一天,且先让我熬着,您看我什么时候趴倒要断气了,再把第三味药给我灌进去就行。”

  同明打量着他的脸色,说道:“安之,你真的……”

  谢允偏头道:“嗯?”

  “没有怨愤吗?”

  谢允跌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笔墨,木桌上遍是墨迹,他一边拿起绢布小心擦拭,一边回道:“有啊,不过谁无怨愤?既然你有我有大家都有,便也没什么稀奇的,说它作甚?”

  同明走进他的书房,感觉此房中有一个谢允,好似放了一座消暑的冰山似的,门里门外是两重气候,老和尚有些忧心地叹道:“你毕竟是凤子皇孙。”

  “阿弥陀佛,”谢允求饶道,“大师,满口俗话,你念的是哪个邪佛的杜撰经?”

  他顿了顿,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笑道:“师父,这件事我一直觉得非常有意思,咱们都知道历朝历代崛起都不过是成王败寇,所谓‘正统’二字只是拿来哄骗百姓,好叫他们乖乖听话的,可是谎话说出去一万遍,有时候咱们自己明知毫无道理,却还是潜移默化地受它影响……有点像庙里供奉的神龛。”

  同明:“嗯?”

  谢允笑道:“不过区区一个泥人,人们自己捏完自己拜,香火点得久了,还真生出敬畏之心了。”

  “**之外,圣人不言,别胡说。”同明打断他,卷起袖子帮他收拾桌上乱七八糟的书稿,见那铺开的纸上字迹清晰整齐,却并不是谢允惯常用的那种风流多qíng的字体,仔细看来,笔画转折显得有些生硬,偶尔还有一笔实在控制不好,会多出几画不协调的病笔来,想是他的手腕日渐僵硬,到如今,已经连拿笔也难以自如了。

  可那字虽写得僵硬,内容却颇有闲qíng逸致,居然是个神神叨叨的志怪故事。

  此人连笔都拿不稳了,竟然还在扯淡!

  同明问道:“写了什么?”

  “闲篇。”谢允道,“说的是一具白骨,死而复生,结果爬起来一看,发现自己居然没躺在事先修好的陵寝中,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自行爬出去找寻自己的坟。我打算给它起个名,就叫《白骨传》,怎么样?”

  同明大师闻听他这荒谬的新作梗概,没有贸然评价,大致翻了翻这篇“大作”。

  如果说《寒鸦声》还些许有些人事的影子,那么这《白骨传》便完全是鬼话连篇了,倘不是同明见他方才说话还算有条理,大概要怀疑谢允是病糊涂了才写出满纸的胡言乱语。

  “林师叔帮我誊写了一份,”谢允道,“过些日子便托人送去给霓裳夫人的羽衣班,您别看眼下世道乱,但我夜观天象,感觉南北一统恐怕也就是在这一两年内了。但凡太平盛世,人们总偏好离奇之言,我这个离不离奇?没准到时候又是一篇横空出世的《离恨楼》。”

  同明大师没接话茬,静静地将正篇鬼话翻完,说道:“阿翡曾经替我去梁大人墓中寻找《百毒经》,她去的时候,发现梁大人的墓xué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墓主人尸骨不翼而飞,当时你尚在昏迷之中,这些细枝末节我们便没告诉你。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是阿翡写信告诉你的么?”

  谢允笑眯眯地捧起一碗滚烫的茶水,不置可否。那冒着腾腾热气的滚水转眼便在他手中冷了下来,外壁凝出细小的水珠来。

  同明重新将一沓手稿夹好,问道:“白骨是因何复活的?”

  谢允道:“可能是因为它永生不死吧。”

  同明坐下来,缓缓绕着手上的佛珠:“为师久居海外,消息闭塞,你为何不从头说起?”

  谢允便将冰冷的茶杯放下,重新掐了一截蛟香点上。

  他发青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角,好一会,才好似找到了话头,说道:“那年梁绍身染重病,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时,他命人压下消息,写了一封密信给我,托我入蜀山,请甘棠先生出山。”

  同明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谢允轻轻挑起一边长眉,缓缓道:“我虽去了,可一直对此事心存疑惑,耿耿于怀。”

  同明:“怎么?”

  谢允道:“我生得晚些,对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很清楚,只知道梁大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保皇党。而甘棠先生虽然早年间是他的得意弟子,却早已经与他恩断义绝,彼此不相见了,对不对?皇上与甘棠先生,孰近孰远,这一目了然,所以我一直奇怪,梁绍那时为何要将自己在江南的旧势力jiāo给甘棠先生,而非直接给皇上——旧时刘皇叔托孤丞相,乃是因为后主‘扶不起’,可是当今正是壮年,经天纬地、野心勃勃,哪里需要托付给别人?”

  同明的两条白眉轻轻皱了一下。

  “这是头一件古怪的事,”谢允又道,“周先生大才,入朝后如鱼得水,转眼将南北局势一手握入掌中,后来他殚jīng竭虑,经三年休养生息,他与闻煜飞卿将军一文一武,连夺边境数城,杀北斗一人,大破北军不败神话,此一役,堪称空前绝后、惊才绝艳。唯有一点遗憾,就是在这过程中,吴费将军和隐士齐门先后bào露,吴将军以身殉国,齐门分崩离析。”

  “吴将军死后,吴家遗孤遭北斗禄存追杀,当时在华容城中,我们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我、阿翡、甚至亲自去dòng庭接回吴家人的四十八寨,谁都不知道仇天玑追杀这几个孤儿寡母究竟为了什么。这些事桩桩件件看似无迹可寻,其实仔细琢磨,却是大有意味。”

  同明大师虽然热爱打禅机,但打的是流水清风“何处来何处去”的禅机,他老人家作为一个前任皇亲国戚,并不能领会他们这些现任皇亲国戚们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思索了半晌,一无所获,只好对谢允苦笑道:“阿弥陀佛,看来老衲偏安一隅,当个只会念经的老和尚,果真是明智之举。”

  谢允正色道:“师父,姑且不说刘统领他们那份名单,江湖中的‘海天一色’是起于中原武林的,而这些年来,中原武林中风平làng静,从未有人泄露过一丝半毫,我承小师叔遗愿,追查海天一色这许多年,甚至跟霓裳夫人私jiāo甚笃,都没能从她那拿到一点线索——那北斗又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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