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_priest【完結】(148)

阅读记录

  周翡正bào躁地bī问应何从:“李晟那孙子说得准吗?”

  突然,看见城中大批的黑甲禁卫军如临大敌地往城南天地坛方向跑去。

  ☆、第166章 星移

  风雪比方才更冲了些,谢允听着殷沛那疯子极富有穿透力的吱哇乱叫,心里有点索然无味,他想甩开这帮人,去见周翡,再不见就走不动了。

  他的轻功独步天下,号称风过无痕,倘若吴姑娘的笔足够公正,中原武林百年间最惊艳的轻功该当有他一笔,如今却只能用它来躲开这些多余的人,方才在一片惊呼中掠出人群,便再没力气“腾云驾雾”了,只能一步一步贴着墙,吃力地提起两条腿,缓缓往前走。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吼:“狗皇帝死了!”

  谢允一愣,他深吸一口气,将额头紧紧贴在一侧石墙上,深吸了口气,崩裂的指尖变本加厉地惨不忍睹起来。

  “不对,”谢允心道,“殷沛是意外,剩下的人是有预谋的。”

  周先生离旧都只剩下咫尺宽的距离,两代人苦苦挣扎,无数人舍命、舍了声名才走到如今这地步……

  他死不足惜,怎能看着他们功败垂成?

  他浑身都在发抖,流出的血很快被冻住,在青灰的石墙上留下了一道血手印,继而狠狠地将鲜血淋漓的手指攥紧,在一片霜雪纷飞中转身往那声音传来之处掠去。

  赵渊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身边禁卫莫名地越来越少,忽然,一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禁卫”毫无预兆地举起手中刀,当头劈向他后背,电光石火间,赵渊不知从哪来一股力气,蓦地往前扑去,姿态不雅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刀,喝道:“大胆!”

  那“侍卫”轻轻地笑了起来,缓缓提起的衣袖下面,露出了一个北斗的标记。

  “同伴”突然反水,赵渊身边仅剩的七八个侍卫连忙围成一圈,将皇帝护在其中,那北斗黑衣人却突然笑了,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一人笑道:“参见陛下,陛下,咱们可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吧?”

  赵渊脑子里“嗡”一声响。

  小巷子尽头,一袭扎眼的红衣露出来,来人轻轻笑道:“北斗,武曲童开阳,参见陛下。”

  赵渊一咬牙,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己站定了,冷冷地问道:“曹宁呢?”

  童开阳笑道:“怎么,陛下是想叙旧拖时间,等人来救吗?那我们可……”

  他刚说到这里,人便已经到了近前,赵渊根本连个人影都没看清,一个禁卫便在他眼前身首分离了,冒着热气的血水飞溅到他身上脸上,腥臭气扑面而来,赵渊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一下撞在了墙上。

  童开阳一甩重剑上的血珠,狞笑道:“……太吃亏了。”

  这些禁卫虽然也都是百里挑一,却岂是童开阳的对手,不过两句话的光景,已经变成了一地尸体,这种时候,哪怕赵渊再经天纬地,也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到了穷途末路。

  童开阳格外想对着他qiáng忍的惊恐再欣赏一会,却也深知赵渊狡猾,为防夜长梦多,他一声不吭,提剑便直接刺向那男人光洁脆弱的脖子。

  赵渊忍不住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一股极细的风与他擦肩而过,赵渊脸上却好似被扇了一巴掌似的,被那掠过的风扫得火辣辣的疼。他吃了一惊,蓦地抬眼望去,童开阳的重剑竟然被一小块冰凌打歪了!

  童开阳蓦地转身,只见一个好像风chuī便能倒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小巷上面的墙上,一袭隆重的华服水淋淋地拖在地上,发冠也已经在砸殷沛的时候丢开了,发丝略显凌乱,盖了一层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细雪,好似花白了一片……可他整个人却依然好似清风掠过高楼时端坐闻笛的翩翩公子。

  童开阳瞳孔微缩,顿了顿,方才谨慎地叫道:“谢公子?还是端王……太子殿下?”

  谢允觉得自己一丝一丝的力气都是从骨头fèng里榨出来的,因此并不敢làng费,只是略带微笑地望向他。

  童开阳眼珠转了转,说道:“怎么,我杀了他,殿下不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吗?北朝将倾,丧心病狂的北斗刺杀南帝……听起来于您有什么不妥呢?”

  赵渊嘴唇动了动,仿佛想叫一声“明允”,却不知怎的,没说出声。

  童开阳笑道:“我这可是在帮你啊,殿下,难不成你还要拦着我吗?”

  谢允笑容大了些,苍白的嘴唇几乎染上了一点血色,他微微一侧身,便将身上那件累赘的博带宽袖的外袍甩下了,自己一身轻地在墙头上坐了下来,对童开阳道:“你试试。”

  此人怎么看怎么像个痨病鬼,坐在墙上,好似随时会被风雪卷走,不明原因开裂的手指、手背上鲜血淋漓,被他随意楷在雪白的袖口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衰弱。

  可他那句“试试”落地,童开阳竟不敢动。

  两人一坐一站,竟然就那么僵持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允头上落的雪花将他的长发从“花白”变成了“雪白”,童开阳几乎怀疑他已经冻住了。

  突然,一声长鸣自远处响起。

  是军号!

  风中传来人声音:“……进城了!”

  “扬州驻军进城了!”

  谢允眼珠轻轻一动,童开阳脸色骤变——眼下正值战时,赵渊不可能因为一次祭祖就调动地方守军,能擅自做这个主的,必然是周存!

  他们这回行动泄露了!

  接着,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传来,童开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重剑,大喝一声,便要冲出去。眼看他要跑,谢允也不去拦。

  谁知他脚步方一滑出,惨叫声便倏地炸起,小巷中整齐的脚步声乱了,喊杀声只喧嚣了片刻便死寂了下去,随后“噗通”一声,一具禁卫的尸体被扔了进来。童开阳先是一愣,随即看清来人大喜:“大哥!“

  独臂的沈天枢缓缓走进来。

  谢允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隔空与赵渊对视了一眼——尽人事,还需听天命,看来气数是尽了。

  沈天枢身上竟没有一丝水汽,不管是碎雪渣还是夹杂的雨水,仿佛都会自动避开他似的,他往那里一站,地面都要顶礼膜拜地朝他脚下陷下去。

  沈天枢冷冷地瞥了童开阳一眼:“废物。”

  话音未落,他人影已经到了赵渊面前,这回赵渊可真是连受惊的机会都没有。

  谢允本以为自己这幅残躯拖到这里,发挥余热装个稻糙人,吓唬吓唬“乌鸦”就算了,万万没料到自己还得亲自动手,他被迫从墙上飞掠而下,咬了自己的舌尖,一生修为全压在了那好似浑然天成的推云一掌中,麻木的腿却再没有力气——隔空打了沈天枢一掌,自己却跪在了地上。

  即使在灯枯油尽时,推云掌也并不好相与,沈天枢被迫侧身平移两步,发丝缓缓飘动片刻,一眼便瞧出了谢允只是qiáng弩之末,当即哂笑一声,轻飘飘道:“可惜。”

  童开阳眼睛一亮,再不迟疑,重剑冲谢允后背砸下。沈天枢别开视线,一把抓向赵渊咽喉。

  就在这时,极亮的刀光一闪,直直bī入沈天枢瞳孔中。

  沈天枢眼角一跳,蓦地缩手,同时,童开阳感觉自己的剑砍在谢允身上,竟好似砍中了什么极坚韧的硬物,剑尖竟“蹭”一下滑开了,连他一根头发都没伤到!

  原来电光石火间,有人在谢允和童开阳的中间之间扔了一件银白的软甲,那软甲不知是什么材料织就,非常邪门,正好严丝合fèng地贴在了谢允身后,替他挡了一剑。

  谢允再也支撑不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往旁边一倒,无声地叫道:“阿翡。”

  周翡面无表qíng地横过熹微,心却在狂跳。

  她要是赶来的时候慢了一点,就一点……

  眼前这沈天枢与她当年在木小乔山谷……甚至华容城中所见的那人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她手中的长刀几乎在战栗,那是只有面对生死之敌的时候才会被bī出来的、无法言说的战意。

  偏偏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童开阳。

  周翡几乎能数出自己的呼吸声,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起自己闹着玩的时候满嘴跑马,说什么“脚踩北斗,天下第一”。

  简直好像是冥冥中在自作孽。

  沈天枢眯着眼打量了她许久,竟认出了她来:“是你!”

  周翡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打定了主意输人不输阵,闻声只冷笑了一下,不吭声。

  童开阳道:“大哥,这丫头多次坏我们好事,留她不得,你我联……”

  沈天枢突然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音。

  “让开。”贪láng冷冷地说道。

  绝顶的高手之间,是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的,沈天枢在重门小院中苦苦修炼多年,已经半只脚入了武痴之境,此生最大的后悔便是神功晚成,当年没能同世上最后一个顶尖高手段九娘堂堂正正地分出高下来,以至于眼下天下之大,竟无处寻一对手。此时一见周翡,他立刻将什么曹宁、什么刺杀南帝都抛到了一边。

  “破雪刀?”沈天枢问道,见周翡点头,他那常年面无表qíng的脸上竟露出了一点笑意,“好,当年因为半个馒头留下你一命,是我的运气。”

  童开阳急道:“大哥,咱们还……”

  沈天枢:“滚。”

  他话音没落,脚下“棋步”陡然凌厉起来,先不辨敌我地一掌挥开童开阳,随即竟不变招,直接扫向周翡。

  几乎臻于天然的浑厚内力与无常刀短兵相接。

  银河如瀑,倾颓而下,撞上最飘忽不定的不周之风,从枯荣间流转而过、明灭不息——

  赵渊胸口一阵窒息,在极窄的巷子里被两大高手波及,忍无可忍,活生生地晕了过去。

  童开阳恼极沈天枢这不合时宜的高手病,láng狈地踉跄站稳后,心道:“这要打到那辈子去?误事的老guī孙!”

  眼看扬州守军已经进城,他们若不能速战速决杀了赵渊,便只有死路一条,童开阳颇有些审时度势的决断,看准时机,正在周翡与沈天枢两人错开的一瞬间,他当机立断,一挥重剑便偷袭过去。

  周翡被沈天枢甩出去半圈,正惯xing向前,没料到还有这一处,一时刹不住,正好往他剑尖上撞去,再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沈天枢怒吼一声。

  谢允瞠目yù裂,可他已经力竭,用尽全力,未能移动一寸,一口血呕了出来,墙角半死不活的青苔顷刻间红了一片。

  突然,一根长练凭空卷起周翡的腰,电光石火间,竟将她拖后了两步,她前襟上堪堪挑破了一条半寸长的小口。

  周翡接连退后了三步才站稳,只听来人娇声道:“啊哟,那厮好不要脸,你大哥都叫你滚了,还赖着。”

  周翡猝然抬头,是霓裳夫人!

  另一人道:“我不愿救那劳什子皇帝,你们打吧,我瞧热闹。”

  周翡:“朱雀主。”

  木小乔哼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手中的琵琶。

  第三个声音道:“我来,红衣服,你使重剑,我使刀,奉陪到底。”

  周翡:“……还有杨兄。”

  杨瑾冲她一点头,简单jiāo待道:“药农们帮那养蛇的找殷沛去了。”

  四个人分列四角,就这么将横行二十年的两大北斗围在了中间。

  周翡忽然回头去看谢允,谢允眼睛里还有一点微光,他嘴角带血,眼角却含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对她比口型道:“天下第一给我看看啊。”

  周翡眼圈倏地红了。

  刀剑声、落雪声,都开始远去,谢允的视野轻轻地黯了下去。

  红衣、霓裳、大魔头的琵琶、南疆小哥的黑脸……渐次从他的世界里沉寂了下去。

  终于终于,只剩下那一线熹微一般的刀光。

  谢允心想:“二十年后,我去找你啊……”

  他猜周翡听得到。

  ☆、第167章 缓缓归

  沈天枢长啸一声,已经顾不上深陷三人围攻中的童开阳,纵身上了围墙,他踩过的地方竟直接化成了齑粉,围墙上转瞬多了一排整齐的坑。

  周翡紧随而至,柔弱的江南雪渣被此起彼伏的真气所激,陡然bàonüè起来,打在周翡手上,竟留下了细细的小口子。

  他们这边拆房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禁卫与扬州驻军,居高临下一扫,便能看见大部队正在赶来。

  沈天枢站在墙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赵渊,又看了看周翡,忽然说道:“赵渊命真大。”

  周翡道:“当年我娘在旧都,大概也曾经这样感慨过曹仲昆。”

  沈天枢脸上露出了一个吝啬的微笑:“哦,这么说,是风水轮流转?”

  周翡没回答,她将熹微刀尖微微下垂,做了个常见的晚辈对长辈讨教时的起手式,说道:“前辈,请吧。”

  沈天枢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打量着周翡,她无疑是很好看的,年轻姑娘都不会难看到哪去,但稀奇的是,她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十分英气的女孩子,五官有几分像周以棠,又带着蜀中女子特有的jīng细柔和,很有些眉目如画的意思,比几年前没头没脑地闯进大魔头黑牢时,又少了些孩子气,于是她不说话也不动刀的时候,居然是沉默而文静的。

  沈天枢觉得自己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是这样的一个“沉默而文静”的女孩子提长刀站在他面前,还胆敢大言不惭地叫他先出招。

  沈天枢缓缓沉下心来,他袖口鼓起,无风自动,脚尖在墙头上缓缓画了一个圈,枯瘦的独掌递到身前,低声道:“老朽一生自得于这身‘棋步’,取黑白jiāo叠、三百六十落子变幻之意……本以为独步天下,不料今日棋逢对手,幸甚。”

52书库推荐浏览: pri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