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_priest【完結】(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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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翡一抬手打断他。

  谢允沉声道:“阿翡!”

  周翡思量了片刻,转向谢允道:“花前辈大概不用你管,那个小白脸爱死不死,你也不用管,只是先替我照顾吴姑娘一会就好,先走吧。”

  说完,她不看气急败坏的谢允,转向纪云沉道:“既然你说你自有办法,我就留下来帮你一回,留下来是为了杀那大鲇鱼,但是别的什么,你不必教,我也不会转投他派。纪云沉,南北双刀当年并称,我本不该不敬,但是见识了纪前辈你这种人,少不得也要说一句‘断水缠丝算什么东西了。”

  ☆、第58章 试手

  大概是已经过了和少年人斗口角的年纪,纪云沉听她出言不逊,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愣了愣,随即黯然道:“我的断水缠丝,确实也不算什么东西——不管怎么样,多谢你。”

  谢允脸色很不好看,靠在一边的石壁上不出声。

  吴楚楚率先开口道:“阿翡不走,我也不走。”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花掌柜看向纪云沉,问道:“你是疯了吗?”

  纪云沉摇摇头。

  铜锣响如催命追魂,“当”一声,余音冰凉,在密道中反复回dàng,一声响尽,花掌柜才略低了一下头,面带无奈道:“那我便不得不……”

  他话没说完,已经一抬手扣住了纪云沉的肩膀,打算把他qiáng行带走。

  纪云沉没有挣扎,被花掌柜白玉蒲扇似的大手带得一个踉跄,神色却不动——通常只有不会武功的人才会下意识地反抗挣扎,像纪云沉这样的人,自然明白哪些力气是白费的。

  他只是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对花掌柜说道:“躲躲闪闪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

  花掌柜的两颊绷了起来。

  “我在想,我查了那么多年才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知道了仇人姓甚名谁,如今他既然找上门来了,我为什么不留在客栈里呢?我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漫山遍野地躲着他们?”纪云沉低声说道,“因为我打不过。遇到危险,掉头就跑,乃是人之常qíng,花兄,我变得贪生怕死了。我做梦都想手刃青龙主,而今人来了,我却在躲着他,你想想这事qíng可笑不可笑?”

  纪云沉说着,在花掌柜的手上拍了拍,又道:“花兄,要不是为了这么一天,我这样的废人,何必苟延残喘至今?为了了结这些事而苟延残喘,也算有用,总有一天,我连这一点勇气都没有了,那就只剩下苟延残喘了,这道理你明不明白?”

  花掌柜怔了片刻,缓缓地松了手。

  纪云沉道:“快走吧。”

  花掌柜看着他摇摇头:“我今日走了,何时能再回来给你收尸?”

  他这话出口,纪云沉死气沉沉的眉目终于非常轻地波动了一下,好像从谁那里传染到了一丝活气。

  一辈子,就剩下这一点qíng与义了。

  花掌柜问道:“你需要多久?”

  纪云沉回道:“六个时辰。”

  花掌柜点点头,说道:“这密道我不算很熟悉,好歹也算走过一两遭,我替你引开他们一阵子,六个时辰恐怕办不到,剩下的你要自己想办法。”

  花掌柜说完,扭头就走。

  他们两人的对话叫人云里雾里,什么“六个时辰”、“收尸”之类的,跟打哑谜差不多,叫人听来一头雾水,因此花掌柜突然掉头就走,除了纪云沉,其他人愣是都没反应过来。

  纪云沉手上大概也就剩下颠锅的力气了,哪里抓得住他?

  那芙蓉神掌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拂袖,轻易就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闪身而出。纪云沉这回脸色真变了,三步并两步地追了出去,只见出了耳室,还有一道弯,前面登时多了四五条岔路,花掌柜敦实的身形早化入了黑黢黢的岔路中,踪迹难觅。

  纪云沉的眼眶突然红了。

  这时,被绑在墙角的殷沛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看你也不必太感动,你道那胖子这些年为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难道没有缘由吗?”

  纪云沉蓦地扭过头去。

  殷沛吃力地抬起头望着他,笑道:“你们俩真有意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办了亏心事,不敢当着人面承认,做些多余的事来,还自以为弥补,暗地里被自己的侠肝义胆感动得一塌糊涂。”

  纪云沉双拳紧握,不去理会他。

  殷沛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说道:“那我就发发好心,告诉你吧。芙蓉神掌花正隆老将‘你对他有救命之恩’挂在嘴上,听说他年少轻狂的时候,既不胖,也不丑,也算是个能看的男人,他英雄救美,蠢得把自己搭上了,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是你出手救了他,大概有这事吧?”

  纪云沉充耳不闻,权当他自己吠叫,对周翡道:“可否先帮我将耳室前面的通道封上,多少能拖他们一会。”

  周翡其实还蛮好奇的,但她刚刚还对纪云沉不假辞色,实在不好探头瞎打听,只好拉着一张冷脸,挽起袖子开始往耳室门口细窄的通道里堆石头。

  谢允反正不会自己跑,闲着也是闲着,便也走过来,一边动手帮她,一边企图用严峻的面部表qíng向周翡叫嚣自己的愤怒。

  殷沛被众人集体晒在一边,遭到了冷遇,却也没妨碍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发挥,依然自己说道:“他救的女人,有个挺厉害的仇家,震伤了他的心脉,奄奄一息。那女人以前从花正隆嘴里听说你二人有jiāoqíng,便跑来找你,想跟你讨一颗‘九还丹’救命。‘九还丹’你还有一颗,但刚开始没给她,只是每日用内力给昏迷不醒的花正隆续命,那女人乖巧得很,讨不到药,还是十分感激你,她看起来又单纯又善良,对不对?你可知那单纯又善良的小美人是谁?”

  纪云沉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最外层是防水的油纸包,里头又裹了好几层质地不同的布,层层打开后,布包中裹的是一把细密的银针。

  见他不听也不回应,殷沛便自问自答道:“早年间天下最负盛名的刺客团名叫‘鸣风楼’,那女人是鸣风楼主的关门弟子。”

  竖着耳朵偷听的周翡手一滑,差点将手里的石头掉地上砸了自己的脚,还好旁边谢允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鸣风楼?还是刺客!”周翡心里惊疑不定地想道,“不会和我们寨中的‘鸣风派’有什么关系吧?”

  纪云沉终于有了点反应,淡淡地说道:“那又怎样?”

  那毕竟只是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后来花掌柜也没有同她在一起,她是好姑娘也好,是个刺客装的好姑娘也罢,都与他并不相gān,纪云沉没放在心上,捻起一根细细的银针,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缓缓地从自己头顶刺了下去。

  他动作极慢,眉目微垂,动作非常郑重,几乎有点神神叨叨的意思,好像下一刻就有大仙上身似的。

  他下针比寻常针灸深上几分,中间停顿了三四次,额角很快冒出一层冷汗,显得非常痛苦。

  这一根针下完,纪云沉极沉极重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对周翡道:“姑娘,你既然看不上北刀,可否容我以‘断水缠丝’讨教一二?”

  周翡一方面被殷沛三言两语搅得疑窦丛生,一方面又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纪云沉手中诡异的银针,正在全神贯注地一心二用,对方突然说话,她都没反应过来:“……啊?”

  “恕我不能奉陪武斗。”纪云沉一抬手,指着自己对面道,“请坐,你知道什么叫‘文斗’吗?”

  “武斗”是jiāo手,“文斗”是过招,文斗中的人或者只是互相说解招式,或者在互相不接触的qíng况下大概比划几下,谁也不伤谁,非常和平。

  周翡犹豫了一下,不知纪云沉又闹什么幺,殷沛却又不甘寂寞地开了口。

  “鸣风楼的刺客,只要接了单、收了钱,自己的亲娘老子都能宰,你觉得她单纯善良——纪云沉,你是不是瞎?”殷沛满怀恶意地笑道,“你后来把仅剩的一颗九还丹给了她,算是救了花正隆一命——纪大侠,你为什么刚开始不肯给,后来又给了呢?”

  周翡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便又涣散了,心道:“对啊,这为什么?”

  纪云沉好像气力不继似的,缓缓说道:“我入关时,家师相赠两颗九还丹,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它就能生死ròu骨。普通人吃了,能有拓经脉、疗旧伤之奇效。两颗九还丹中的一颗,早年间为了救一个朋友,已经用了,只剩下一枚,是我给你留的。你自幼胎里带病,经脉先天不通,难以习武就算了,还身体虚弱,我想等你长大些,叫你吃下去,或能伐经洗髓。”

  殷沛道:“可是你没想到突然东窗事发,我知道了那件事——你想不想问问,我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纪云沉道:“是我酒后失言……”

  “你酒后失言,我刚好听见?”殷沛笑了起来,因为怕把青龙主招来,他的笑声压得轻而急促,像个漏孔的风箱,不一会便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殷沛道:“纪云沉,你是真缺心眼啊。是谁灌醉了你,谁引诱你说出来的?谁特意安排我听见的?我既然听见了,为何连与你对质一番都不肯,当场不告而别?你发现我不见了以后,是不是那女人还假惺惺地帮你一起找过?”

  有些事,自己身在其中的时候,就云里雾里,若gān年后被人简简单单提起,好多内qíng却简直是显而易见的。

  那个女刺客为了救花掌柜,设计了一个圈套,叫殷沛撞破养父的秘密,让他们两人反目成仇,殷沛或许是自己离开,或许是被她使了什么手段bī走……除了当事人,也便不得而知了,九还丹自然顺顺利利地落到了花掌柜的肚子里,平平安安地保下花掌柜一命——那么花掌柜后来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如今看来,想必是知qíng的。

  身边最感激的人,居然是造成自己如今下场的源头之一,好比纪云沉之于殷沛,又好比花掌柜之于纪云沉。

  殷沛觑着纪云沉的脸色,忍不住无声地大笑起来。

  密道中又一声铜锣响起,可是方才明明bī近的声音却又远了,那些游dàng在地下的恶鬼与他们擦肩而过,岔到了另一条路上,此时听在耳朵里,这锣声倒像是一句冷嘲热讽的回答。

  昏暗的耳室中,其他三个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对这些破事作何评价。

  纪云沉却倏地闭了眼,再不去看殷沛。

  接着,他伸手一拢,将五六根牛毛似的小针拢入手心里,自头顶“风府”逆行督脉直入气海之间,苍白泛huáng的脸色陡然红了起来,却是一种病态的嫣红,他的气息骤然加重,汗如雨下,哆嗦了半晌,蓦地睁眼,将挟着兵戈之气的目光she向周翡,伸出两指,自下而上地轻轻往上一送,那角度分外诡异。

  周翡下意识地站直了,外行人看的是热闹,内行人却远非如此,南北双刀都是顶级的刀术,在她眼里,那端坐不动的纪云沉粗糙的手指好像突然化成一把诡谲的长刀,从一个她想都想不到的角度斜一挂,泛着寒光的刀剑自下而上地抵住了她的下巴。

  咽喉乃是要害,周翡再也顾不上去琢磨方才听见的秘闻,忙后退一步,端起胳膊一档,她手臂这么一抬,立刻便发现不对——这姿势太别扭了,她吃不住力。

  纪云沉一摇头,随后手势倏地一变,陡然做下劈状。

  周翡的手一松,差点把谢允给她的那把佩剑掉在地上,瞳孔微缩。

  吴楚楚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她只看见纪云沉对周翡随便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周翡的脸色就变了,殊不知周翡眼里,她方才已经被断水缠丝“一刀两断”了一次。

  谢允缓缓地直起腰。

  纪云沉缓缓地说道:“我需要六个时辰,花兄拖不了他们那么久,外面的遮挡也只能骗过他们一时,最后恐怕还是要劳驾姑娘你出手相助。此地细窄,他们人再多也难以一拥而上,这是我们的优势,那青龙主最擅以qiáng欺弱,见你一个年轻女孩,必然会亲自动手,他内功积累远在你之上,你所能依仗的,便只有绝代刀术。”

  “我让你见一见无出其右的杀术,你用这一宿的时间,若能在此刀下走二十招——青龙主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你。”

  ☆、第59章 刀锋

  周翡没说什么,却将手中华而不实的佩剑换了手。

  她略侧了身,脸上或不耐烦或心不在焉的神色统统收敛了起来,无端露出某种能在千度浮华、万般泥沼中岿然不动的稳重来。随即她以剑为刀,双手搭住剑柄,只一拉一压,动作并不快,也不夸张,外人甚至看不出力度来。

  但那却是丝毫不掺假的破雪开山第一刀。

  周翡手中的剑未出鞘,平平地从空中扫过,却带着与少女格格不入的厚重森严感,只一刀,便将纪云沉那千奇百怪的起手式全部压住。

  纪云沉却侧过脸,手指斜斜地在空中一划。

  电光石火间,周翡仿佛听见刀锋相抵时尖锐的摩擦声。

  纪云沉的脸色像个虚脱的大病患者,神色却近乎漠然,似乎根本没有正眼看周翡劈下来的一刀,他虽然与周翡隔着五六步之远,那抬起的手臂却彷如与周翡的兵刃严丝合fèng地粘在了一起。

  周翡“开山”的一刀仿佛陷进了水里,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对方轻松写意的手指,她皱皱眉,当即手腕一转,将手中剑一横,切到了“不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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