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_priest【完結】(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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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能看见她无声地露出一点有些吝啬的笑意,替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他有用不完的温柔,耗不尽的风流。

  可是这会,谢允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透过周翡隐隐带着期待的眼神,他好像触碰到了一段被冗长的光yīn分割开的过去,一时间,他的舌根似乎僵住了,半句安慰也吐不出来,只是十分残忍地实话实说道:“……以及人死后,尸身不僵不冷,持续数日,触碰与活人无异,要好几天后才会开始腐烂,所以你会发现他的手还是热的。”

  他一句话如凉水,跟着周翡闯进来的一gān弟子都被泼了一头,李妍一把捂住嘴。

  周翡因为巨大的惊喜而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倏地黯淡了下去。

  谢允却好似突然换上了一副铁石心肠,丝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又接着说道:“另外你最好尽快料理好这边的事,方才谷天璇其实并没有处于劣势,但他一击不中,立刻撤走,这不像北斗死缠烂打的风格,说明他多半有恃无恐。”

  周翡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他。

  “二十年前,北斗四大高手设毒计害死老寨主,都未能动摇四十八寨的根基,二十年后,他们会觉得区区一个鸣风楼叛变,就能成什么事吗?”谢允摇摇头,“今非昔比了,那时曹仲昆觉得四十八寨不过是个不怎么规矩的江湖门派而已,他正忙着跟南朝后昭打仗,也无暇分神太多,因此派来的只是自己的打手团,这回却不一样,数万大军是什么概念,你明白吗?那可不是区区一帮来打群架的北斗黑衣人。”

  他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一阵喧哗,一个弟子有些láng狈的涉水而来,周翡猝然回头。

  “周师妹!”那弟子大叫道,“赵师叔令你速去长老堂!”

  ☆、第83章 琢玉

  周翡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拉着鱼老尚且温暖的手掌,问道:“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但其实在别人看来,她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发出声音。

  那闯进来的弟子一步跨入江心小亭,正好和鱼老端坐正中的尸体打了个照面,膝盖一软,好悬没跪下,急忙踉跄着抓了一把旁边的门框,这使得他全然没有察觉到周翡的异色。

  李妍忙擦了一把眼泪,抓住那报讯人的袖子,急道:“师兄,怎么了?”

  那弟子一边愣愣地看着鱼老,一边无意识地开口说道:“林长老bī退山下大军第一波攻势,也切断了咱们同山下的大部分往来,镇上暗桩方才传来消息,说伪朝的人退去以后,围了咱们山下的几个镇子……”

  这话不需要解释,李妍都听得懂——那伙北斗仗着人多,将他们困在四十八寨了!

  在场众人不少发出惊呼。

  那弟子激灵一下,仿佛才回过神来,他用力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将慌乱的目光从鱼老身上撕下来,用qiáng压恐惧的目光望向周翡,接着说道:“山下暗桩传信,说带头的是北斗‘破军’陆摇光,但此人手下却只有一帮攻寨时打前战的黑衣人,主事者并不是他,而是一个伪朝的大官,陆摇光待他毕恭毕敬。”

  谢允听到这里,便沉声问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手段,朝中人有朝中人的无耻,那领兵之人除了包围镇子,是不是还做了什么别的事?”

  弟子惊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被他的一语中的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命人在镇上‘剿匪’。”

  周翡入夜前还在镇上落脚,因为四十八寨地异常动静才跨马加鞭地赶回来,相当于正好跟围攻四十八寨的伪朝大军走了个擦肩而过。

  镇上茶楼里闹哄哄磕牙打屁的声音依稀仍在耳畔,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声夹杂其中,能传出去老远,百姓们一个个安逸得好似活神仙……

  李妍一脸懵懂,问道:“镇上?镇上不都是老百姓,他们在那剿什么匪?”

  “通敌的、叛国的,”不等那弟子说话,谢允便径自将话接了过去,“鼓chuī过匪寨匪首,算妄议朝政;跟匪寨中人有生意来往、输送物资……算‘资助匪寨’;依靠匪寨庇护,拒向朝廷jiāo税的就更不用提了,必是“山匪爪牙’……好稀奇么?只要大人愿意,大可以说整个四十八寨周遭数十村锅城镇全是匪徒,连飞进来的虫子都不gān净,而且能说得有理有据、断然不会无中生有。”

  谢允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声,他分明是个带着几分潇洒不羁的公子哥,此时口中言辞,却仿佛也带上了几分洗墨江的yīn冷萧疏。

  他的目光扫过周翡、李妍与下江的一gān弟子,轻声道:“没听过么?‘事不至大,无以惊人,案不及众,功之匪显,上以求安,下以邀宠,其冤固有,未可免也。’(注)这位大人显然来者不善——当年北斗众人几乎倾巢而出,围攻四十八寨未果,在伪帝面前必然是不好看的,看来这回他们吸取了教训,将江湖事与朝堂事一锅烩了。”

  周翡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弦好似生了锈,得努力的想、努力地扒开眼前迷雾横行的水雾森森,才能听懂谢允在说些什么。

  对了——

  四十八寨有四通八达的暗桩,有长老堂,有林浩……还有无数外人不知关卡的岗哨机关,纵然鸣风叛变,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伪朝那边,谷天璇一击败退,yīn谋败露,立刻便上了后招“围魏救赵”。

  蜀中的村锅小镇,这二十年来与四十八寨比邻而居,与寨中互相照应,李瑾容经营得当,此地逐渐从穷乡僻壤之地,成了天下最安全、最闲适的去处,这里的百姓和衡山下的糙木皆兵之难民全然不同,这里既是真被朝廷大兵压境,人们恐怕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给这些只会坐以待毙的傻子们扣上一个“匪徒”的罪名着实方便,这样,就算围城数载,还是破不了四十八寨的防线,北斗和伪军回去jiāo差也不必“两手空空”,自然会有个漂亮的剿匪人数。

  而在这件事里,四十八寨当然能紧闭山门、对山下人的遭遇置之不理,可四十八寨以往一直都是以“义匪”之名立足,真让无辜百姓背了这口黑锅,且不说心里过不过意得去,往后他们又该如何在南北夹fèng中自处?

  那前来报讯的弟子忍不住看了谢允一眼,尽管对他一番话听得云里雾里,还是冲周翡点头道:“不错,周师妹,赵长老说照这样下去,咱们必不能紧闭山门、消极抵抗,恐怕这是一场硬仗,令你速去长老堂,他有要紧的话要jiāo待给你,托你立刻带人离开蜀中,去给大当家报讯。”

  周翡忍不住抓紧了鱼老那只异乎寻常的死人手。

  她听懂了,这是让她临阵脱逃的意思。

  赵长老刚还说让她“当个人用”,这么快又改变主意,肯定山下的形势极不乐观。

  周翡孤身一人的时候,可以以身犯险,也可以浑水摸鱼,身边有需要照顾救助的朋友时,可以一诺千金,为了别人学会隐忍,然而当她身后是整个四十八寨、是默无声息的群山、是山下所有闲散的茶楼棋馆、集市人家时……她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千层牵机牢牢地绑了起来,chuī一口气都很可能从身上割下点什么。

  “我……”周翡试着在一片混乱中清理出自己的头绪,然而未果,她甚至忘了身边还有个死人,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一拉一拽中,原本端坐的鱼老软绵绵地坍了下来,一头往地面载去。

  周翡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对了,她甚至连这洗墨江中的牵机都不知能不能顺利打开。

  在那一瞬间,周翡鼻子一酸,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如鲠在喉一般的无力和委屈,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只有站在她身边的谢允看见了她骤然开始泛红的眼圈。

  一瞬间,谢允的心就软了下去,他暗自忖道:“算了吧。”

  四十八寨的生死存亡不该架在这个单薄的肩膀上,太荒谬了。

  谢允回想起自己之前种种魔障了似的想法,不由自嘲,心道:“你这懦夫,自己当年无能为力的事,还指望能从别人那得到一点慰藉吗?”

  他摇摇头,见周翡侧脸在微弱的灯火下显得越发无瑕,面似白瓷,眼如琉璃,是配得上“美人”之称的。

  谢允忽然只让她趴在自己怀里痛哭一场,捋平她柔软的长发,按她长辈们的想法,带她离开这里。

  至于往后……如今这世道,谁还没有家破人亡过呢?

  周翡弯腰去扶鱼老,她低下头的时候,洗墨江的涛声汇成一股,沉重地涌入她的耳朵,她担起鱼老沉重的身体,想起自己被困在洗墨江中,鱼老第一次bī着她坐在骇人的江心闭上眼“练刀”。

  “一味的瞎比划是没用的,外面老艺人领的猴翻的跟头比你还多,它会轻功吗?你只有静下来,不要急也不要慌,然后把心里的杂念一样一样地取出来扔开,才能看清你的刀,不然你还指望能成什么大器?我看哪,满江的牵机线,至多能把你培养成一只上蹿下跳的大跳蚤。”

  “不要急,也不要慌,把心里的杂念一样一样地取出来扔开。”周翡深吸了一口气,默念着这句话,她弯着腰,在鱼老身边站了好一会,眉目低垂,看起来就像是在聆听死者的耳语一样。

  不错,她还没死到临头呢!

  周翡毫无预兆地站直了,刚好错过谢允来扶她的手,她像一根没怎么准备好的细竹,还不如木柴棍粗,随便来一阵风也能压弯她的腰,但每每稍有喘息余地,她又总能自己站好。

  谢允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有些惊愕地看着她。

  “来两个师兄,”周翡吩咐道,“把鱼太师叔抬上去——有人会cao纵牵机吗——算了,都不会我试试,等我打开牵机,抬着鱼老跟我一起去长老堂。”

  旁边有人忍不住问道:“把鱼老抬到长老堂?”

  周翡:“不错等讨回了凶手的脑袋,回来一起下葬。”

  一帮年轻弟子突逢大事,未免都有些六神无主,听她一字一顿十分坚决,本能地顺从了这个命令,立刻找了几个人上前,轻手轻脚地将鱼老的尸体抬走,顺着来时的藤条重新爬了上去。

  周翡又冲李妍道:“叫你下来,本想让你给鱼太师叔磕个头,来不及了,你先上去等我吧。”

  在岸上时,周翡对于李妍来说,虽然厉害,但只是个值得崇拜的朋友、姐妹,然而此时,李妍突然觉得她变成了林浩师兄、赵长老……甚至李大当家,成了某种危难时候可以躲在她身后的人。

  李妍本能地顺从了她的话,再怕高,也没敢啰嗦,一咬牙一跺脚,她深吸一口气,牵住一根藤条,闭着眼爬了上去。

  周翡见她已经上了半空,这才循着记忆,推开了鱼老控制牵机的机关墙。

  谢允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她站在错综复杂的机关面前,没贸然动手,好像仔细回忆着什么似的,来回确认了几遍,周翡才小心翼翼地拨动了一下墙面的机关,洗墨江中传来一声巨响,平静的波涛声陡然加剧,江心小亭的地面都震颤了起来。

  周翡立刻意识到自己动错了——鱼老说过,牵机乱窜的时候都是闹着玩的,平静无声地潜伏水底,等着一击必杀才是全开的状态——她连忙又把推开的机关扣了回去,那热闹的“隆隆声”这才告一段落。

  谢允在旁边看了一眼,cha话道:“不对吧,艮宫为‘生’,我猜你这是让牵机‘退下’的意思。”

  鱼老曾经多次在她面前演示过怎么cao控牵机,可惜周翡眼大漏光,全当了过眼烟云,没往心里去过,这会只能凭着一点模糊的印象和连蒙带猜试探着来,听了谢允煞有介事的点评,她便回头问道:“你会吗?”

  “奇门遁甲懂一点皮毛。”谢允道,“牵机?看不懂。”

  周翡带了几分惊诧看着他,没料到世上居然还有谢允不知道的。

  谢允坐在鱼老的桌子上,也不帮忙,也不催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看得周翡莫名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抬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两把,吩咐道:“不会的都别捣乱,出去等我,看见牵机有什么异动再回来告诉我。”

  除了谢允不肯听话,其他弟子们听了,便都鱼贯而出,到江心小亭外面瞭望牵机的动静。

  周翡想了想,伸手在自己耳根下比划了一下,记得鱼太师叔那个小老头大约也就这么高,然后她在谢允哭笑不的表qíng下,屈膝让自己矮了半头,回忆着鱼老每天念念叨叨地站在这里的场景。

  周翡记得他有一套随行而至的口诀,好像是“一二三四五……”

  她横着在牵机墙前挪了几步,试探着拨了视线前第五道锁扣,洗墨江中传来闷雷似的声音。

  “这回有点像了。”周翡心道。

  谢允奇道:“下一句难不成是‘上山打老虎’?”

  周翡:“……闭嘴。”

  谢允猜得忒准,可能天下不着调的男人特有的心有灵犀——下一句还真是“上山打老虎”。

  鱼老头每次念叨完这句,还要在原地蹦跶一下。

  周翡默念着这句“口诀”,到第五步,模仿着他老人家的动作,往上轻轻一跳,一处突出的机簧立刻碰到了她的手指尖,“刷”一下弹了上去,谢允转身望向窗外,只见江上冒出水面的牵机线发出“咻咻”的声音,开始有条不紊地往水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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