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_priest【完結】(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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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允忽然有点后悔跑这一趟,笛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缓缓地转动着,他不由扪心自问道:“你跑这一趟gān什么呢?”

  明知道无论周翡问什么,他都不可能说实话,还特意跑来见她,撩拨她问,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谢允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感觉除了自己天生欠揍,此事大概只能有一个解释——他真的很期待周翡会憋不住问,憋不住关心,这样一来,他会有种自己在别人心里“有分量”的错觉。

  这一点别别扭扭的歪心思如此浅显易懂,不说旁观者,连他自己也清楚。

  谢允不由得自嘲一笑,转身走出这间温暖的屋子,他很想潇洒而去,可是一步一步,身后却始终有什么东西勾连着他,诱惑他再回头看一眼。谢允终于还是忍不住驻足回首,他看见周翡神色安宁,怀里像抱着什么心爱的物件一样,抱着那把有三代人渊源的长刀,贴着凶器的睡颜看起来居然十分无辜。

  谢允的眼睛好像突然被那少女的面容蛰了一下。

  她qiáng行从暗无天日的地下黑牢里把他押出来,将他卷进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麻烦里,bī着他大笑、发火、无言以对……

  但举世尘埃飞舞,他这一颗却行将落定。

  轰轰烈烈的闹腾完,周翡回了她绿树浓荫的山间小屋,他也总归还是要回去跟白骨兄相依为命。

  再留恋也不行。

  谢允bī迫自己不再看周翡,轻轻地替她合上门,衣袂翻起一阵天青色的涟漪,仿如细砂入水,几个转瞬,他便不见了行踪。

  等到闻煜追击曹宁回来,惊闻谢允在此的时候,再要找,那人已经风过无痕了。

  李瑾容是在傍晚时分,才总算腾出功夫来看周翡的。

  四十八寨几乎是一片láng藉,她一赶回来,人人都好像找着了主心骨,一口气松下来,集体趴下了。

  李瑾容连对着满目疮痍悲怆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便有大小事端扑面而来。

  等着她拿主意的人从长老堂一直排到了后山,她得查清死伤人数,得把每个还能直立行走的人都安排好,得重建寨中防务。山下还有无功而返的闻煜和他的南朝大军要安顿,有无端受牵连的百姓等着四十八寨的大当家露面,给他们一点安全感……

  风灯逐渐点亮的时候,李瑾容才屏退左右,拖着一身疲惫,轻手轻脚地推开周翡的房门。

  她将一盏小灯点起来,在晦暗的光线下看了周翡一眼。周翡好像被这一点动静惊动,有点要醒的意思,无意识地皱紧了眉,攥紧了她的刀柄。

  李瑾容看清了她那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刀,突然瞳孔一缩——那把刀跟当年李徵用过的那把一模一样。

  “传承”二字,实在太微妙了。

  李瑾容轻轻坐在chuáng边,撩开周翡额上的一缕头发,见她额角还有一处结了痂的擦伤,有点可怜,她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下来,轻轻地拉起周翡的手腕,想探一探周翡的伤。

  脉门乃是人身上要害之一,李瑾容的指尖刚放上去,周翡陡然一激灵,惊醒过来。

  李大当家原本有些温柔的神色瞬间便收敛了起来,手指一紧扣住周翡脉门,面无表qíng地吩咐道:“别乱动。”

  周翡虽然有将近一年没见过李瑾容,然而骨子里的服从还在,闻声立刻不敢动了。

  李瑾容突然皱起眉,试探xing地推了一丝细细的真气过去,谁知立刻遭到反弹——周翡这次jīng疲力竭受伤昏迷,她体内运转到极致的枯荣真气却得到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淬炼,越发qiáng劲起来,稍微一碰,便露出了唯我独尊的獠牙。

  “内伤养一阵子就行,马吉利手下留qíng了。”李瑾容缩回手,问道,“但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在外面遇见谁了?”

  周翡迫切地想知道谢允为什么突然打晕她,这会又到哪去了,几乎有点坐不住。

  但大当家问话也不能不说,只好飞快地将华容城中遇见段九娘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那疯婆子自称她“姥姥”的细节。

  当年刺杀曹仲昆失败,段九娘就和四十八寨断了联系,李瑾容自己一摊事也是焦头烂额,便没有多关心过段九娘的下落——枯荣手是何等人物,纵横世间,有几人堪为敌手,哪里用得着别人关照?

  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囚困终身。

  周翡见李瑾容若有所思,见fèngcha针地问道:“娘,跟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位谢大哥……”

  李瑾容一掀眼皮,周翡莫名一阵心虚,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随即,周翡又觉得自己颇为莫名其妙,心道:“我没事心虚什么?”

  于是她再次硬着头皮对上李瑾容犀利的视线。

  “谢……大哥?”李瑾容有些咬牙切齿,记恨这小子当年捣乱是一方面,再者也是知道了闻煜将蜀山翻个个儿的缘由,“大哥”俩字从她嘴里冒出来,周翡无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李瑾容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他是懿德太子遗孤么?”

  “知道,端王,常年离家出走,平时贴两撇小胡子,自称 ‘千岁忧’,靠卖小曲为生,”周翡先是三言两语把谢允jiāo代了个底儿掉,接着又转着眼珠觑着李瑾容的脸色,试探道,“虽然……呃,他当年闯过洗墨江,是非常欠抽,但那也是替人跑腿,这回也多亏他……”

  周翡乍一醒来,不好好jiāo代自己这一路上都闯了什么祸,还三心二意地先惦记起一个外人。

  李瑾容以前一直发愁周翡是个一身反骨的混账,嘴损驴脾气,跟她都敢说翻脸就翻脸,别提将来能嫁出去,不满世界结仇已经要念阿弥陀佛。

  谁知这回,她却是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次什么叫做“儿大不中留”。

  李瑾容一时也不知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郁闷,好几种滋味来回翻转一周,李大当家的脸色比来时更沉了。

  周翡机灵地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他走了。”李瑾容说道,“闻煜也在找他,不过他没惊动岗哨,大概从洗墨江那边离开的。”

  周翡:“什么!”

  “叫唤什么?”李瑾容先是训斥了她一句,随即她又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说道,“先太子遗孤——你可知这身份意味着什么?”

  周翡:“……”

  李瑾容:“当年大昭南渡,为重新收拢人心,打的旗号便是‘正统’,‘赵氏正统’四个字,就是皇上最初的班底。但若是论起这个,其实懿德太子那一支比当今更名正言顺。至今赵渊都不敢明说将来要传位给自己的儿子。”

  周翡眼珠乱转,一看就在琢磨别的,根本没听进去。

  李瑾容额角“突突”直跳:“周翡!”

  “我知道,”周翡忙乖巧地说道,“人家救我一命,我还没道谢呢。”

  李瑾容:“……”

  不知为什么,周翡没有梗着脖子跟她顶嘴,她居然有些不习惯。

  李瑾容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训斥,见周翡乖巧之下是盖不住的憔悴,分明是qiáng打jīng神,却一声没吭,她突然之间就觉得她的小姑娘长大了。李瑾容严厉的目光不知不觉中柔和下来,有点欣慰,也有点无所适从:“罢了,你先休息吧,过两天伤好一点,再来跟我jiāo代路上做了些什么。”

  周翡规规矩矩地起来送她。

  “真是懂事了。”李瑾容心想,按了按周翡没受伤的左肩,快步走了——她还有一堆琐事要处理。

  “懂事”了的周翡一直目送李瑾容,直至确定她走远了,这才一跃而起,回身抓起望chūn山,想了想,又将吴楚楚的那个绢布包揣在怀里,一阵风似的从后边院墙跳了出去——气没提上来,落地时还差点崴脚,周翡呲了一下牙,鬼鬼祟祟地往四十八寨的客房方向跑去。

  吴楚楚初来蜀中,满怀心事,正坐在院子里发呆,突然院里掠过一道人影,吓得她当场尖叫了一声。

  周翡:“是我。”

  吴楚楚用力拍着胸口:“吓死我了……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今天去看过你,但……”

  周翡没应声,一边随手将那绢布包摸出来塞给吴楚楚,一边纵身跳上了她的墙头,登高四下寻摸。

  吴楚楚:“……你gān什么呢?”

  “找人。”周翡一边望着附近一排小院和依山的小竹楼,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客房都在这边吗?”

  吴楚楚仰着头,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口便闯进一个人来,喝道:“什么人!”

  李妍受了刺激,难得用功,拽着她哥请教了半天,李晟刚开始还尽心尽力地教,结果发现此人乃是朽木不可雕也,终于忍无可忍,甩袖走了,惨遭亲哥嫌弃的李大状正骂骂咧咧地自己瞎比划,突然听见一声嘲笑,一回头,发现是杨瑾那黑炭。

  李妍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当即不知天高地厚地冲杨瑾挑战。杨瑾才懒得搭理她,扭头就走,李妍纠缠不休,一路跟着他跑到了客房这边,还没怎样,就听见吴楚楚一声惊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闯进来一探究竟。

  杨瑾不便像她一样闯大小姐的院子,抱着断雁刀,皱着眉来到门口,以防不测。

  不料一抬头,正对上周翡的目光。

  李妍仰着头道:“姐,你自己院里那墙不够你爬,还专门跑这来上房?”

  周翡没理会,她看见杨瑾,心里突然冒出个馊主意。

  ☆、第96章 南下

  “走吧走吧,咱们家不是开善堂的。”店小二愁眉苦脸地将跪在门口的流民往外轰,“我说诸位父老们哪,我也瞧着你们可怜,可是小人我也就是个臭跑堂的,我说了不算,有什么法子呢?赶快走吧,一会掌柜的火气上来,我也落不了好,你们也可怜可怜我呀……都上别家瞧瞧去吧!”

  这一年冬天,蓄势了三年多的南北二朝再一次翻脸,gān起了仗,南来北往的流民好似给大水冲了dòngxué的蚂蚁,“呼啦啦”一下都出来了。

  边境的老百姓们,往日里是被压在世道的下头,吃苦受累,将大人们的锦衣玉食都扛在肩上,得弯着腰、贴着地,一点一点从石土fèng隙里往外扒粮食。

  如今,却又集体漂到了世道上头,像根基柔弱浮萍飞蓬,无处抓挠,稍有风chuī糙动,便得随着láng烟huáng土一起上天。

  当沉时浮,当浮时沉,想那蝼蚁,百事百代,过得可不都是这样的日子么?

  客栈名为“头一户”,前院是两层的小酒楼,后有院落,不负其名,算是本地最气派的,门口的流民也格外多些,走了一波又来一波,赶都赶不走。

  店小二劝走了一帮,提着壶来给客人加水,有几个镖局模样的黑衣汉子坐在大堂,旁边放着一竿旗子,上面写着镖局的名号“兴南”,几个汉子个个都是一脸风霜,中间簇拥着一对细皮嫩ròu的少年和少女。

  其中那位少年脸色不佳,面带病容,间或还要咳嗽几声,不知是有伤还是病了。他往门口瞥了一眼,叫住小二,取出些许碎银,对他说道:“旁人就算不管,那些个老弱妇孺也怪可怜的,好歹给人家拿点吃的,算我账上便是。”

  少年想必是个不知疾苦的少爷,骤然开口,旁边几个随从再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少女皱眉道:“哥!”

  那店小二赔了个笑脸,却没伸手去接钱,只对那少年说道:“多谢少爷——不是小人不识抬举,只是您几位住店,想必也是路过,不能常有,今日有您发善心可怜他们,过几日您走了,他们可找谁去呢?不如催着他们紧着找活路是正经啊,这场仗还长着呢,刚开始,哪就到头呢?”

  镖局的少爷头一回出门,一时好心,从未想过长远,当场愣了愣。

  那店小二却点头哈腰地冲他作了作揖,撂下一句“有事您再吩咐我”,便一溜烟地被别的客人叫去了。

  “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数十年积累,一朝离乱,便分崩离析去,好似那瓷瓶落地也似的,江山远近,尽是寥落——”

  老说书人用沙哑的声音开了腔,听在耳中,浑似生了锈的铁器反复刮擦着碎瓷片,客栈四座一时安静下来,便听那老说书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仰头环顾四座,怒而一拍惊堂木,“啪”一声脆响。

  角落里有个早早穿上厚棉衣的客人,下巴缩在领子里,看不清长相,就着这声惊堂木,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跑上跑下的店小二,放下酒钱,将领子又往上拉了拉,悄然而去。

  店小二好不容易才忙完一圈,见此处有空桌,忙赶来收拾,顺手将客人撂下的几枚大子儿收了起来,谁知伸手一碰,他却是悚然一惊,这铜钱上竟结着一层寒霜。

  两天后,“头一户”客栈中迎来了几个年轻客人。

  走在前头的,是两个年轻姑娘,大约是姐妹,互相挽着胳膊,年长些的戴着面纱,另一个不过十四五岁,鹅蛋脸大眼睛,看着还有几分孩子气。

  此地一天到晚除了流民就是跑江湖的,漂亮大姑娘并不常见,她们俩一进门,便有几道明里暗里的视线she了过来,谁知紧接着便是一个脸黑如炭的汉子跟了进来,手中提着好霸气的一把雁翅大环刀,那汉子环顾四周,将手中的长刀重重地一甩,冷哼了一声,刀背上的铁环被他内力所激,一时竟是响个不休,显然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美色再好,也不如小命重要,那些个偷眼看的纷纷收回目光,正襟危坐下来,只敢用眼角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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