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抱住青竹。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抛下了你。
他不停地道歉,好像除了这句话其他什么解释都变得无力。
不知说了多久的话,洞外的天色都暗下来了,青竹睡了过去,他将他背在背上,用外衫把他裹了个严实,冒着雨背回了家。
许是他生狂之事叫父君感到意外,他虽重伤了族人,却没有受到多大惩罚。他日日往青竹的寝殿跑,那寝殿冷冷清清,又落在阴面,好似永远被一双大手笼罩在阴影里。青竹原本就寡言少语,从前和他呆在一起还能玩笑两句,如今干脆闭口不言,整日就呆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他就变着法地哄他说话,给他讲自己如何被父君惩罚在锵珏那领了十二鞭,讲他又偷偷溜到放火之人家中在他的床褥里下了招蛇咒,讲到最后他说:
“青竹,我用你做的新笛子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他吹得不是很熟练,音调时高时低,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吹完一首曲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不好听?”
身旁坐着的少年还是不说话,但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吹的曲子会不会得到肯定,只是想让青竹开口说话。见他终于愿意回应自己,高兴得不得了,急忙道:
“那我再吹一曲给你听!”
他把平日里不甚上心听过的那些曲子全从脑子里掏了出来,吹得嘴唇都发麻了,一直到暮色四合,落日都挂在了大殿的飞檐上,突然听见身旁的少年开口说:
“你是不是讨厌我?”
梵离怔了怔。
“是不是很烦我?”
“你那天,只是找个理由甩开我,对不对?”
梵离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想说不是,却无从解释。
青竹未听到他回应,便觉得是默认了,他低头自嘲地笑笑:
“其实无需这样,我在清寒洞里也是一个人,你不必勉强自己。”
“我没有想过要甩开你,从未有过。”
梵离转过身,面向着他:“那日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着,扬起手上握着的骨笛,在他看不见的双眼前晃了晃:
“呐,这是你送我的骨笛,我梵离对着天地起誓,会永远带着它,就像我永远会护佑着你一样,永不离弃。”
第十四章
青竹举起杯子,在半空中轻轻晃了晃,突然低声问道:
“你那时说的话还算数吗?”
“嗯?”
“就是你说要护佑我的话。”
“算数啊。”梵离笑。
气氛一时静了下来,只余下酒香萦绕。
青竹:“在九层深涧的时候,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梵离握杯的手顿了下,一仰头把酒饮尽。
“有。”
“有很多,后来又不想问了。”
梵离把手中的空杯转了转:
“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守着它会让你觉得安心,那就不必说了。我自出生起便身负魔星之名,这其间波诡云谲,藏了多少不可测的人心,连父君我都觉得不可信。唯有你,我不想事事都去揣度。”
他第一次把这些暗涌下的东西剖开来谈。
“哪怕你明知我有事瞒着你吗?”
他盯着酒杯的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而温柔:“曾经有个人和我说,身外的一切并不都像你所看见的那样,但只要你知晓自己的本心在何处,有些东西就永远不会改变。”
“我和你是手足兄弟,我曾答应庇护你一世,这一些,永远不会变。”
他好像又忍不住想起在第九层结界里,那人仰着头说这些话的样子了。明明只是一个傀偶,却会一本正经地开解他。那个模样……好像身后带着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也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
梵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这女儿红好像特别容易叫他惆怅。
不知过了多久,梵离已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青竹伸出手,清冷的月给他的手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他拂过梵离闭合的眼睑,喃喃自语: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所有人都骗了你,一切都是一场阴谋。梵离,你还会说出今夜这些话吗?”
“当你知道这些真相的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般洒脱吗?”
他好像在对着那个已经睡着的人说,又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夜沉如水,没有人回应,像无数个曾经呆在清寒洞里的日子一般,只有漫长无边的黑夜与他作伴。
他还想问他,为什么当初在九层深涧,他选择抓住了那个傀偶,却没有抓住他。
可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们都有秘密。
他的心冷了几百年,和谁相处都端着副假面孔。唯有对梵离,还放了半点真心进去,可这真心里掺着太多隐瞒和欺骗,连他自己也看不上。
梵离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只觉得脑子涨的发疼,连带着手脚也万般沉重。他走出寝殿,天色尚早,整个世界显得清明静谧,只余几声倦鸟的清啼在远端缀着,点亮一缕生机。
祭天大典的日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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