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逆着光的脸上带着叫人移不开眼的神采。
春去夏至,这一季的酷热仿佛都被雨水冲刷得失了影踪。这一场水患之后的重建,龙君足足忙活了四个多月。
元音看着他将这副破烂的景象一点一滴地收拾好。
他一千两百年来度过的岁月,似乎都没有这四个多月来得长。
又似乎,这四个多月十分短暂,甚至来不及叫他握住,细心收好,留给余生慢慢品味。
而那时候,他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修炼,待到飞升成仙的时候,就能长长久久留在龙君的身边。
天气逐渐转凉,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
元音的心情也随着逐渐阴沉的天气,慢慢地沉重起来。
这一日难得晴朗,元音将自己手中捧着的伽蓝香仔细地插好,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伽蓝香的花期将过,若不是今天这样的好气候,恐怕已经寻不到开得如此娇艳饱满的花儿了。
想到这里,元音忍不住叹了口气,山中岁月如驹,不知觉间已跑过了数月。遥想洞中初遇时,东海境内尚是一片涂炭生灵,现如今,已是袅袅聘聘布满了人烟。
“远远的就听见你叹气,又是遇着什么修炼上的困难了?”
元音转过身来,瞧见龙君正从洞外走进来,脸上端着十足的笑意,手里头还拎着两坛子桂花酒。清晨离去时穿着的束袍已经换了,一身的火红色长袍,袖口还加了两道金丝绣的龙纹。
元音心跳漏了半拍。
“仙…仙君怎么换衣服了?”
“我同你提过的,那位村落里头的族长,非要搞个劳什子清平会,开坛设宴,说是要敬谢海神护泽。喏,还奉了两坛子桂花酒,今年头一次开的桂花,味道香得很。”
他说着,将酒壶朝元音递了递。元音这才晓得他这身物什的由来,脸色登时变了,一边接过酒壶,一边磕磕绊绊地说道:
“这…这是人家用来供奉海神的…仙…仙君怎可……”
他窘迫的模样惹得龙君哈哈大笑:
“怎么不可?本来不就是供奉给我的么?”他说着,抖了抖衣袖,“这酒是酿给我喝的,衣服也是绣给我穿的。”
“好看吗?”
元音捏了道术法,化出一个温酒的炉子,正将酒壶放在上头。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好看。”
世道清平,百姓阖乐。正是仙君最祈盼的事情啊,他努力吸了吸鼻子,嘴角牵起一个开心的笑,将心底里的一点愁绪埋藏起来。
“伽蓝香的花期还未过去吗?”
龙君拂过石桌上的花枝问。
“快到日子了,今日暖和点,所以还能寻着几枝。”元音说。
“我看你日日都换新枝,倒是比修炼还要勤勉,看来是真的喜欢这花。”龙君说。
“我修炼也很勤勉的……”元音红了红脸,“花期短暂,能有一日,便珍惜一日吧。”
他低头搅动着壶中的桂花酒,清香的酒气溢散在狭窄的山洞中,混着他明明灭灭藏在话里的一点小心思,虽未入喉,已经醉了三分。
他将温好的酒放在石桌上,伸手替龙君倒了一杯。
“如今变幻之术倒是学得精进,连花纹都幻得如此细致。”
龙君说完,手指往石桌上一点,也幻出一只琉璃瓷杯。
“怎就变了一只杯子,你是要干坐着看我喝酒吗?”
元音见状,连连摆手道:“不行…我不会喝酒…”
龙君将手中的瓷杯往他怀中一塞:
“今日高兴,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凡间酿的酒没什么力道,不会醉人的。”
清冽而甘甜的酒香卷过舌头,穿过喉间,在胸膛里氤氲成一团温热的气息。像一团柔软蓬松的棉花,瞬间涨满了元音的胸口。
元音一小口一小口嘬着杯里的酒,他酒量浅,唯恐喝多了出什么洋相。再抬起头,便见手掌大小的酒坛子已经空了一坛,身旁的人右手支着脑袋,正凝视着手中的空杯出神。
“仙君?”元音小心翼翼叫道。
坐在身旁的人抬起头来,嘴边噙着笑意。
看来心情真是很好啊。
元音想着,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他伸手替敖兴倒了杯酒,将自己的琉璃瓷杯端起来,轻轻同他的碰了一下。
愿君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两只空坛被收在一角,桂花的甜香弥散在空气中。
元音伸手戳了戳身旁合眼轻寐的敖兴。
不是说…凡间酿的酒…不会醉人的吗?
“仙君,不要睡在石凳上。”
元音只好加重力道,推了下他的肩膀。
龙君抬起头,迷离的眼神中映出琉璃的光彩,他怔怔地望着元音,带着三分的茫然。
元音将他扶到了塌上。
“你是谁?”
“我是元音。”
元音半跪着将他脚上的鞋子小心脱下,头也不抬地回答。
“啊…”塌上的人仿佛这才想起。
“小元音。”
他伸手在元音头上揉了揉。
“嗯。”元音答。
头顶上响起“咚”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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