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得道还是那副打扮,微弓着腰转向大门,目光没有焦距,但注视的明显是卫西的背影。
托王老太他们的福,这段时间来太仓宗请得道天尊塑像的信众明显多了不少,卫得道第一次当神仙,没什么经验,每天就都抽空到各个信众家里收集请愿,加上风伯雨师缠着他要学治脚气便秘的妙招,导致他近来十分忙碌,竟比以往做掌门时都要充实不少。
只不过这样充实的日子……到底只是昙花一现。
卫西和团结义已经走远了,卫得道朝一旁的朔宗道:“恭喜了。”
朔宗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有意见。”
卫得道笑了笑,叹道:“他真心想要的,我能有什么意见?在山里时,我从没见他有过在你面前这样放松的时候。这孩子过得太苦了,我甚至一度以为他感受不到人间悲欢喜怒哀乐,现在他能通晓情爱,即便还弄不懂这感情是什么,对他而言也是好事。他会过得好的。”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卫得道仰头转向天空:“天道支撑不住了,对吗?”
朔宗:“你也要去修复天道?”
卫得道笑得眯起眼:“虽然至今仍摸不到法门,可我此生向道,最后当然要为道而终。哪怕魂消道陨,这也是修行中人的宿命。”
更何况,天道倘若真的塌下,这天下的一切生灵,包括卫西,势必也会随之覆灭。
徒儿好容易才过上像样的日子呢。
*
卫西回来得很晚,外头的天色已经阴得看不到半点亮光,他脱外套时打了个寒噤,回了房间,就见二徒弟正弯腰收拾东西。
卫西愣了愣:“阙儿,你要出门么?”
二徒弟倏地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但状态很快恢复平静:“对,出去几天。”
卫西不舍道:“怎么又要出门啊。”
二徒弟看了他一会儿,过来摸了把他的脑袋:“今晚还能陪陪你。”
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卫西枕在二徒弟的身上迷瞪瞪的想事情:“阙儿,我今天出门,碰上了一群人在办婚礼。”
朔宗摸着他的头发看向头顶漆黑的天花板,目光平静:“嗯,怎么?”
卫西:“结义告诉我咱们俩的关系跟那对夫妇是一样的,那咱们俩是不是也得办场婚礼?”
朔宗把他搂紧了些:“你想要婚礼?”
卫西:“还好罢,只是不办这个,总觉得有些亏欠你。你想要婚礼吗?”
二徒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似乎格外的低沉:“想。”
“你果然是想要的。”卫西说,“可惜结义带我去瞧过戒指,都贵得很。”
徒弟忽然叫了他一声:“卫西。”
卫西困顿:“嗯?”
徒弟的呼吸好像变得急促了许多,按在他后脑的手掌也用力了些,一下一下平稳地抚摸他的头发:“我不要那些东西,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办婚礼好吗?”
卫西惊讶:“你真的不要戒指?那怎么行?结义说人间的戒指都是钻石买得越大越贵越好呢,难道你不喜欢钻石?”
徒弟笑了笑:“我更喜欢你。”
卫西也笑了,埋在徒弟胸口蹭了蹭:“那你可得快些回来才行。”
徒弟轻轻的应了一声。
*
夜半,朔宗悄然起身,坐在床边端详卫西。
眉毛,鼻子,眼睛。
他看了很久,终于起身,卫西似乎察觉到了他要走,神色不安地动弹了起来。
朔宗伸手在他额前轻轻一点。
卫西很快沉沉睡去。
手指在卫西的眉毛上缓慢划过,朔宗收回手,提着地上的行李袋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万籁俱寂,卫得道背对着他站在客厅等待,那佝偻的背影宛如山脉般亘古,听到动静,缓缓开口:“天禄神,你真的要去?”
朔宗沉声回答:“我不去,天道塌陷,卫西只有死路一条。”
卫得道苦笑一声:“你跟西儿才结道,天道能顺利修复还好,倘若不能……或者你回不来,他该怎么办?”
朔宗回头看了房门方向一眼,好半晌才缓慢出声:“天道假如塌陷,天地一起陨落,他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与他同生共死。但假如天道修复好,我却回不来……我已经给团结义留下了一样东西,在我死后就会连同我的信送到魔界。他看了信,将那东西给卫西吃下,卫西……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他还是他的太仓宗掌门,有宁天的股份,再也不会过回天道塌陷前的生活,可以终其一生无忧无虑。”
*
卫得道长长地叹息:“天禄神……你……”
他实在没想到朔宗能为卫西做到这个地步。
朔宗笑了一声。
卫得道不忍心再说了,只能颤声道:“那就走吧。”
朔宗紧了紧提着行李的手,不再回头,缓慢迈开脚步。
此时楼上忽然嘎吱一声。
黑暗里传来卫西没有情绪的声音:“阙儿,卫得道,你们要去哪里?”
朔宗和卫得道都是浑身一震,转身看去。
夜色中卫西一身睡衣,赤着脚踏着楼梯一节一节地走了下来,双眼倒映出们窗外的微光,星辰一般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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