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最大的病源不会传播出去。
而被所有人寄予希望的袁放,如今正领着一gān忠心于自己的家将和甲兵,准备着“造反”。
***
但袁喆听到外面发出的动乱声时,他知道自己最期望的那个儿子终于还是动了手。
‘是时候了。’已经垂垂老矣、浑身散发着死亡气味的宗主想,‘来啊,来啊,来做个了断。’
他甚至没有高声呼唤卫士,也没有召集最忠于他的部下,就像是安然等待着儿女回家的老者,端坐在自己的案席之后,等待着最终的时刻。
燕飞楼上,甲士的铁靴踩着木楼的声音犹如战鼓,咚咚咚咚地直奔楼顶而来。那道门最终还是被粗bào的推开,而在此之前,没有人敢在这位位高权重的老者面前发出哪怕一点吵闹的声音。
穿着盔甲的袁放提着染血的剑进了屋,待看到案几后闲坐而望的父亲,忍不住一愣。
他想过他会勃然大怒,也想过他会埋下伏笔,甚至想过老jian巨猾的父亲在燕飞楼一定有什么暗道可以逃跑,也许他们冲进来时只能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但结果是——这位家主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就这么等在这里。
“化儿死了,这家主迟早是你的,你为何要这样做?”袁喆依旧保持着他那般qiáng硬:“你现在收手,我便当你什么都没做过,家主依然还是你的。”
“晚了。”袁放几步走上前,想要抓起自己的父亲,却发现他突然一概方才的qiáng硬,往后猛退了一大截。
“阿爷,袁家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座囚牢。我现在来放所有人出狱……”他伸手扑了个空,准备再来一次,却听到袁喆用极低的声音对他低语。
“你走吧。我也得了病……”他一边说,一边掀起自己的衣袖。
那因为长期无法正常进食而枯瘦如柴的手臂上,满是瘀斑和黑青,袁放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骇得退了好几步。
“你……你竟然也……”
他的剑几乎要握不住。
“我一直在等着你们阻止我……”袁喆用衣袖遮起手臂,“如今你来了,我也可以瞑目了。迎风阁和燕飞楼下面都有暗道,刘宋的人全部都在下面,你既然有了决断,就要做的果决一点,不要学你的兄长。”
他挤出一抹笑容:“我做错了,可惜已经无法回头。你说的没错,所有人都在坐牢……”
袁放的双眼全是眼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袁喆咆哮:“我能如何阻挡鲜卑人的大军!我能如何阻挡宋国层出不穷的jian细!我袁氏一族几百口人,整个邬壁上千户人家,我用什么保护他们!袁家邬壁就是我的命!”
袁喆咆哮完后,剧烈地喘着粗气,又坐倒于地。
“你走吧,别给你也过了病气。”
袁放知道自己的父亲得了不能进食的毛病,就算能活也活不了多久,更别说又染上了这种猛烈的疫病。
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绝不可能活了以后,袁放咬紧了牙关,终是转过身去。
无论他再怎么混账……
那也终归是他们的父亲。
“告诉化儿,不要恨我。”袁喆的声音在袁放背后幽幽响起:“我是想bī他走的,离开袁家。袁家不适合他,就算没有我,在宋国和魏国的夹fèng中求生存,也不是他做的到的……”
“所以,你把那胡女送到了地道里,是吗?”袁放喉头一紧,“你明知道阿兄不爱嫂嫂,是你让他娶的殷家女郎……不过是一个胡姬而已……不过是一个女奴……”
“不是我。”
袁喆咳嗽,“咳咳,我这般厌恶胡人,根本不会管家伎里多没多一个胡女。将她混入‘送人’的那些胡女里的,是你的嫂嫂……”
袁放难以置信地顿住了脚步,猛然回头。
他眼睛朦胧中充满惊骇。
“女人,只有女人,会如此对付女人,那样的一个美人儿,就算是我这样的老人,也不会将她送去送死,更何况正如你所说的,不过一个女奴而已……”袁喆评论,“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阿放,永远也不要小瞧女人……”
“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
“永远也不要小瞧女人!!!”
袁放提着剑,像是这句话有某种诅咒在追赶一般,狂奔了出去。
.
袁放最终什么都没有做,这让跟随他闯入燕飞楼的亲信们很是失望。敢于和袁喆对抗,他们凭的是出其不意,一旦袁家主反应过来,要倒霉的肯定是他们。
有些人甚至用充满怨意的眼神瞪视着袁放:“你什么都没做?你可知道为了将你们送进燕飞楼,我们死了多少个兄弟?你不会到最后要充孝子吧?”
“家主不死,我们怎么办?”
袁放用衣角擦掉剑上的血,刚刚准备开口解释,却看到一个手下突然跳了起来,指着燕飞楼叫道:“看……看啊!燕飞楼起火了!”
“原来少主不是什么都没做……”一群人用敬畏的眼神看向袁放。
居然用火烧死自己老子,怎能不让他们惊惧?
“我们带人封住各道出口……”
有人见大局已定,立刻拍马屁一般领着人迎奉:“绝对连只虫子都飞不出来!”
“哇!”
袁放怔怔地看着烧了起来的燕飞楼,胸腔突然一堵,竟在众人的面前喷出一大血来!
“报应……”他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这是我的报应吗?背负弑父之名?报应……报应!”
“少主,您怎么了?”
“少主,您没事吧?”
一群人吓得赶紧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迎风阁和燕飞楼下面都有暗道,刘宋的人全部都在下面,你既然有了决断,就要做的果决一点,不要学你的兄长。”
“随我去地道。”
袁放恶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口鼻,将满口的腥甜qiáng咽了下去。
“把所有的火油和柴火都给我取来。”
***
贺穆兰和薛安都的大军开往袁家,将袁家邬壁整个团团围住时,袁家的事qíng已经是尘埃落定。
袁喆所在的燕飞楼毁于一场大火,几乎有几百个人看着整个燕飞楼烧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能逃出生天。
袁家心狠手辣的嫡次子袁放放火烧了燕飞楼,并且派人把持住所有的出口,袁家家主死于火海,和他陪葬的还有和他形影不离的心腹们。
袁放而后派了健壮的家丁下了袁家的地道,四处堆放引火之物,最后用火油浇遍了所有的地方,将整个地道全部烧了个gān净。
据说当夜下去的人都被要求蒙住眼睛,只有袁放知道下面有什么。有人说袁放取走了袁家最大的宝藏,有人说袁放会杀了袁喆就是为了地道下面的东西。
一时间,袁家的地道里究竟有什么成为了一个谜,因为如今这座袁家花费巨大心力打造的砖道已经彻底被焚烧了个gān净。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烧的整个袁家邬壁都热烘烘的。袁放事后封闭了所有地道的出口,所以这场大火没有蔓延上来,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袁家邬壁的主楼都不会有人住了却是可以肯定的。
因为这一场动乱,袁家的族人分成了好几派,一派归附了已经是“宗主”的袁放,决定放弃袁家邬壁原本的主楼区域,重新再起家主府,将这件事彻底翻过。
另一派认为该寻回出外“游学”的袁化,因为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少主。这一派以荫户的代表和忠于袁喆的老人为主,但一时却找不到袁化,甚至有人传言袁化早已经被袁放杀了,这一派人也只能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还有一些人则保护着袁化的儿子袁振和其母殷氏逃回了殷家邬壁,企图借住陈郡殷家的实力gān涉袁家的内事,帮助袁振夺回家主之位。
一群人谁也不能服谁,可袁放手中却掌握有袁家的甲兵和经商得来的大量财物,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有人有钱,另外几派就算上蹿下跳,谁也奈何不了谁。
贺穆兰和薛安都的大军围住袁家邬壁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不知道这支部队为何会开到袁家来……
袁家可是被先帝亲自嘉勉过的“宗族”,怎么会有鲜卑人敢冒犯袁家邬壁?
一时间,家主之争也迅速被按了下来,所有人推举刚刚弑父上位的袁放去和凶神恶煞的鲜卑人jiāo涉,弄清楚这支大军为何要来为难袁家。
就算是得到消息来平乱,这也来的太快了。
***
袁家邬壁外。
骑着骏马,领着家人侍卫的袁放,出城相迎虎贲军。
袁家邬壁里,人人都焦急的等候着袁放能带来的好消息。
就算没有好消息——谁又在乎呢?这样的家主,就算死在了鲜卑人的手里,也不过就是再立一个而已。
袁振还好生生的在殷家呢。
“袁四郎,别来无恙。”贺穆兰骑在马上看他:“不对,我现在该唤你袁家主了。”
“花将军是在嘲笑我吗?一个在世人眼里杀兄弑父的家主?”
袁放经过一场大变,整个人似乎像是变成了后世的那位袁家主一般,说话时脸上虽带着笑意,诚意却进不了眼底。
“杀兄?哪里的话,嵩山来的道长们都在竭力救治你的兄长,袁化的病已经得到了抑制,至少没有再继续蔓延了。”
贺穆兰微微一笑,“这一条,肯定安不在你的头上。”
袁放总算挤出了一个还算高兴的笑容:“是吗?那就多谢寇道长和花将军了。”
“只是我不懂,为何你要将地道给烧了。”贺穆兰肃容问道:“你明明知道我们要将这件事大白于天下,问责刘宋……”
“将军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懂?”袁放笑着摇头。“我烧了自家的地道,有什么好大白于天下的?”
“袁放,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骑在马上的薛安都当场就拔出了武器:“你袁家害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就想这么算了不成?”
“什么害死了这么多人,抓贼要拿赃。”袁放丝毫不惧。“更何况你们大军南下,为的就是灭了我袁家,我如今准备携袁家邬壁上下近千户弃邬壁而归降,若你杀了我,这天底下所有的宗主都不敢学我这个蠢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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