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再一次悲凉地提醒自己:汗阿玛是皇帝,不会一味着由着他的xing子来。就是寻常人家里,做老子的也没有义务哄着儿子高兴。无jīng打采地出了一口气,胤礽的表qíng呆呆木木地,闭上眼,酝酿一下qíng绪。
喃喃地念着:“老大要封王了,我要稳住阵脚。索额图不堪用了,我不能再任xing。往后的路越来越艰难,我不能与汗阿玛生隙。”
拍拍脸,吐出一口浑气。忽地失笑,近来事qíng是越来越顺了,可他叹气的频率真是直线上升啊!
脚伤初愈的高三燮非常尽本份地过来提醒:“太子爷,大学士们已经到了。”
胤礽漫应道:“知道了,”作不经意状看了高三燮一眼,皱一皱眉,“不是给了你假,叫你好好歇着了么?多歇几日又何妨,省得落下病根儿。”
“奴才已经好了,哪能歇着呢?还是伺候着太子爷觉着安心。”
“是么?那走吧。”
脸上的肌ròu不自然地抖动着,胤礽发现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对个太监笑了。TMD!我堕落成这样了!
夏日的热风chuī到脸上,胤礽心里怅然若失,他好像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一些不愿丢掉却必须失去的东西。
——————————————————————————————————————————
“小人从来都是可畏的。昔年周勃以丞相之尊、皇亲之贵、开国之勋,尚受rǔ于狱吏。贿之千金,始得其计,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韩安国亦为其所欺,而有死灰复燃之语。”
淑嘉说这话的时候,胤礽正坐在旁边。他还是没忍住跟老婆感慨了一下:“小人可畏啊!要不怎么说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的呢。”
不告诉老婆丢脸为难的事qíng,没头没脑地吐槽一下还是可以的,没料到却引来这么一段。她不是一直很呆的么?这会儿不是该劝一劝君子无yù则刚,谴责一下小人的么?
“就算小人猖狂,绛侯也够委屈了。”
“一家子判了谋反才是委屈呢。”
胤礽若有所思,道:“这样的经济学问你也知道?”
淑嘉奇道:“这是经济学问?读书的时候就讲到了啊。正经的经史呢,司马迁记下来的。现官不如现管的,谁叫落到人家手里了呢。我倒是觉得,是说人得势的时候不可把事做绝,凡事留一线余地,谁知道人家究竟是个什么qíng形呢,哪怕是犯人,许是蒙了冤的,终有放出去的一天。”
胤礽以手加额:“果然!”淑嘉的后半段话他听得似是而非,前半段话却深以为然。道理都是他知道的,竟一直没有理论联系实际,看来,他要好好地再读一遍史书了。
史书常被讥为‘为帝王将相作家谱’,此话不假,历史上的人太多,只好拣显眼的记。显眼的人,更多的是建功立业之辈,可不就是帝王将相么?胤礽读书把人当故事读,压根没想到自己个儿也是其中一员,还是注定被记录、被后人拿来品评的一员。
他得好好分析一下,更准确地说,是好好找一找前代太子们的事迹,看看他们是怎么过这个坎儿的。一时没忍住,手欠地抱着老婆的脸蛋一挤,把老婆的脸挤得变形了,然后左右摇一摇:“你真是太好了。”
淑嘉bào走,这个动作她还没用来nüè待小胖子呢,小胖子的抽风爹居然拿来对付自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出手来,两边拽着了他的耳朵。
四下里奴才吐血围观,小胖子看着他爹娘上演全武行,看得非常哈皮,小巴掌拍得啪啪响。被他一弄,两个家长才发现自己又幼稚了一回,讪讪地都下手了手,胤礽的耳朵被揪红,淑嘉的头发也摇得乱了。
咳嗽一声,淑嘉红着脸去收拾头发。宫女太监如梦初醒,上来帮忙。都围着太子妃,却不敢去招惹太子。胤礽低头伸手去戳小胖子光光的大脑门儿,推他个仰八叉。小胖子笑着抓着胤礽的手指头,用来磨牙。
“你怎么能什么都往嘴里放啊?”收拾好的太子妃过来拦住了小胖子,“你阿玛没洗手……”
胤礽无语凝噎。许久:“不就是挤了一下脸么?”
太子妃记仇了,不理他了。胤礽经这一闹,心里轻快了许多,凑上去腻腻歪歪粘老婆。淑嘉轻啐他一口:“越发没正形儿了。”
原本还挂着一脸流氓相的太子爷却忽然端坐了:“我才是越发有正形了呢,”小声嘀咕,“在这儿你就容人走走形吧,出去了又是个端方太子了。”
淑嘉听得说得伤感,一时不知道是什么事qíng:“好。”
胤礽看她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倒放缓了表qíng:“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是心里不痛快,要发作,又忍了,倒把自己给憋了。掐你一把脸,你就揪我耳朵,汗阿玛还没揪过呢。”说到康熙,又是一顿。
淑嘉揉了揉他的耳朵:“疼不疼?”前几天高三燮拐了脚,她连有限的qíng报都得不到了。老天爷,到底告诉出了什么事儿啊!不行,高三燮好像销假了,她明天就去问他。
——————————————————————————————————————————
高三燮那里没有什么新消息,反是胤礽越发冲淡平和了。淑嘉发现了,他最近晚上跑自己房里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读书。读史,拣着人家太子的黑历史使劲的读,越读脸上的黑气越重。从《史记》开始,《明史》还没修完,但是作为皇太子,胤礽还是调了部分稿子来看。
这历史上就没有什么不被人下黑手的太子,从扶苏开始(这此无太子之名,却是始皇帝的长子),然后史上第一个皇太子刘盈几乎被废掉,然后是刘荣、刘据……直到明代早死的朱标、死胖子朱高炽乃至崇祯那个没出生就被魏忠贤搞死的侄子。
黑云罩顶!
太子爷终于发现了,他现在gān的是一份史上危险度排行前三甲的工作,他老人家正蹲在火山口上。
我真傻,真的,怎么先前就没发现呢?怎么还自鸣得意,觉得前途似锦呢?根本是前途无‘亮’啊!
绝不能坐以待毙!然而史上太子谋反,从无成功的,如李承乾,还找到了侯君集这样的名将当外援都被KO了,别的就不用想的。胤礽也不愿与他爹翻脸。
苦思数日,胤礽终于选定前朝朱高炽作为学习目标。甭管这家伙如何短命,人家最后熬到头了!而且,他们的境遇也颇为相似,当然,胤礽认为自己的条件要比朱高炽好多了!
与倒霉太子们的下场相比,对太监和气一点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与此同时,连太子的架子都拉下了,那么,让索额图功成身退,也就没有什么多好犹豫的了。我都付出那么多了,那是太子的尊严啊,你只是退个休,有什么好报怨的?
太子爷决定了,与索额图摊牌!一回来就摊牌。
——————————————————————————————————————————
康熙返京在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了,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太子率众迎接啦,汇报工作啦,一切忙完,康熙看着胤礽的脸,觉得有些内在的东西被改变了。仿佛一块璞玉,被琢磨成了和氏之璧。
行止有礼、宽容有度,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很好的改变,康熙满意了。听胤礽仔细汇报:“四公主下嫁事宜,儿臣已与有司议定规程,唯送嫁之人未定,还请汗阿玛示下。”说着还递上了嫁妆单子、随侍人员名录。
康熙扫了一眼:“唔,就叫老七跑一趟吧。”
让腿脚不好的人跑一趟,这个……
胤祐却很高兴,叫纳喇氏收拾行装,他又去生母成嫔那里磕头辞行。被成嫔拉住了嘱咐了好一通,母子俩相望而笑,即使艰苦,却也是件重要的差使,对于胤祐而言,机会难得呢。
七阿哥要办的事与热闹、忙乱相伴,而太子爷要办的事,却是极压抑的。
高三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个月下来,他也颇接触了一些太子的私事。不见得事事光彩,倒也没有什么惊人秘密。今天,索额图来了,他也没有被摒退。索额图那惊讶的眼神,高三燮权当没看见,太子说:“他在这里,有何事不说?”的时候,他心里不免有一丝高兴。
索额图还是老生常谈:“奴才已经联络人写好了折子,四公主走后,就可上书。今番奴才可是下了死力气,联署的人可不少。”说着,把折子递了上来。
太子爷接过了,直接扔火盆里。
索额图差点一头栽到火盆里去捞那已经引着了的折子了:“太子爷,您这是gān什么呀,哎呀,叫他们联名得多不容易啊!”捞着火钳子就要夹折子出来,等他夹出了折子,易燃物已经烧了一半儿了。
索额图直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多功夫……”
胤礽下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整地说了下面的话:“你为国cao劳了那么多年,不要再cao心了。”
索额图直还要拍打着折子,慢慢地动作停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胤礽。胤礽颊上的肌ròu一跳一跳地:“联名上书?不是请上徽号、不是劝君向善,偏偏是……为了同一个人争名求利!这是要gān什么?!串起来,行!却不可以串起来向汗阿玛指手划脚!听明白了么?”
索额图的嘴唇一直在哆嗦:“奴才……奴才这是……”他从没想到过胤礽会这样对他,虽然以前反对了,现在却像是在翻脸。索额图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皇太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万事开关难,既然决心已下,就是背水一战,有进无退。即使索额图现在看来是个寻常的脆弱老人,胤礽眼神反而更坚定了:“十余年前,你解任就以老病为由。如今年过花甲,更该享享清福了。只是这种事qíng,不该做。”
伸出手,从索额图的手里抽出烧了一半的折子:“这个,我全当没看着。不管下了多大的功夫,它,不会被送到汗阿玛手里。你找了多少人,这里头又有多少是真心的,多少是被迫的。”
索额图失魂落魄,耳边传来最后通牒:“致仕吧。”
第120章 索相也有猪队友
索额图眼睁睁地看着抢救出来的折子被太子轻轻地又重放回了火盆里,火苗腾起,两三下,冒出一缕青烟,他还没回过神儿来。事qíng来得太突然了,饶是索额图这样久经官场的人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只能木着脸,抬头看向胤礽,希望这位太子爷突然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说:“开个玩笑,吓着你了吧?”最好再变魔术似地弄出一本折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