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蕙没料到还有一个荣宪公主,一怔之下,顿了一顿才请安行礼。淑嘉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多礼。”又赐座。
宁蕙是想单独求见的,然而她所求并不像荣宪公主这样在时人看来“不合规矩”。荣宪公主是想借娘家之势控制一下显王侧室,而宁蕙是婆婆要给儿子弄一个能生养的侧室,理由正大光明得多了。
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年氏,出身好、人品不坏、长相可以、行止可人,却也是到现在还没生出孩子来,做婆婆的急了。年氏运气不太好,自己没怀上,过了一年,看着不太像样儿,不得已,安排了个通房给丈夫,开始也是没怀上。但是今年,就在圣驾起行前,通房然被查出有了身孕。
宁蕙做为一个婆婆还算是讲理的,并没有如何cha手儿子房里的事qíng。直到通房有了身孕,她才动了心思。看起来是儿媳妇身子有点问题,儿子既然没事,就不能只在身份低微的丫头身上播种。未来继承家业的孙子,不是嫡妻所出,至少也要是八旗出身的正经侧室生的。
应该说这个要求不算过份。
淑嘉被她一提,就想到了弘旦了,脸上也是很不自在。她一直因为自己能生,对于宗室里头正室生子困难这件事qíng没什么太深的感触。没想到年纪渐渐大了,对于这个“风尚”然有了切肤之痛。
宁蕙的想法太正常了,如果赫舍里氏还生不出孩子来,淑嘉是绝不乐意儿子随便跟个女人生孩子的。必也要千挑万选,再择一侧室给弘旦的。母亲的个人素质直接影响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在这个时代,出身好一些的女孩子,受教育的程度也高些,对孩子更有积极影响。
淑嘉、宁蕙是为儿子发愁的,荣宪是为女儿发愁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苦笑一声:“儿女都是债啊!”
另两个人还眼巴巴地看着淑嘉,淑嘉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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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荣宪公主与宁蕙来求qíng的事qíng,淑嘉在避暑山庄住得就不甚痛快。风景再好,心qíng不好也是白搭。她放在坤宁宫里留守的头子就是红袖,红袖本人识字,还配了个识字的小太监跟着,隔几日便有消息传来。
走的也是正大光明的路子,写好了信,火漆封口,转到东宫,弘旦就用驿马给传到了承德。红袖的每封信里,写的都是皇太子夫妇琴瑟和鸣,同样的,每一封信里都没提到东宫有喜。
看得淑嘉好不哀怨。
与淑嘉的心qíng相反,胤礽却是qíng绪高涨的。
“盛世滋丁,永不加赋”,为这个皇帝赚足了口碑。万民拥戴,乃是实qíng。这个滋丁,是从长泰元年算起的,几年前雍王就奉命括隐,那里候手里的资料就是划到长泰元年。以这一年的数字为基准,确定了各种计算方法。
每一道诏,提起来的就是他的年号,与这样爱惜民力的内容相映生辉,必能使他这个皇帝光耀史册。
半年下去了,只听到好的声音,一丝反对意见也无,胤礽心里不是不得意的。然而,他在给三织造的信里,却是连哄加骗的:“凡事有利即有弊,新法亦如是。尔为朕之耳目,岂可欺诳于朕?永不加赋之推行,有行弊处,尔可直言。”
才半年光景,大多数人对于这个政策的体会还停留在表面意思上呢。此时文盲率高,民众获悉政策的途径也有限,只听到许多人说好,也就觉得以后生孩子不再加税是件好事。即使有弊端,也不是马上体现的。如果马上体现,就只能说明,决策者制定政策的时候脑子拧筋儿了。
三织造一齐上折,皆是惶恐请罪,然后小心地解释:真的是大家都说好。
胤礽有了信心,下一道诏令,就是挟此万民拥戴之势,对官场动手了。凭良心说,他当太子的时候也算是这风气的受益者。他家生活费有很多都是底下孝敬来的,光凭工资那些人是绝对出起这么一大笔钱的。当然,咳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太子变成皇帝,他要改革了。
也是因为有了盐税的增加与战事的结束,胤礽手里有钱、有了底气而已。众所周知,推行新政,执行力是极为重要的。王安石变法,中有不少好法,王安石之本心也是为国为民,只因执行的官员有问题,弄得万人唾骂。胤礽读史,对此便颇有感触,兼之眼下整治确实有不少问题,正该整治一番。
京中雍王、弘曈与施世纶等联名上折,把最终计划确定了下来。弘旦、马齐、李光地加了备注,请求先进行试点。胤礽一定是故意的,他之前把李光地的学生杨名时调到了云南当巡抚,此时,试点就是从云南开始。做了许久的套儿,把李光地这个老狐狸给套了进去。
胤礽的计划早就开始了,早在他提拔李光地的几个学生的时候,就为此打下了伏笔。他还计划着,用这些理学名士“为民请命兼为己求名”的心理,等会儿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的时候,还用他们。
这税制改革,主要还是汉人,即官方所谓“民人”为主。要知道,八旗是不纳税的。而地方上,做官的主体还是汉人。在学而优则仕的年代,地方官们大部分还是通过科举考试考上来的公务员。在这个时候,弄一个学术界的头头过来当牌子,拖他下水,实在是个英明的决定。
对于李光地来说,他的学生成了执行新政的急先锋,说他不支持,谁信?他李光地又不能跳出来反对这个于国于民皆有利的政策,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彻底被拖下水,李狐狸唯有苦笑,写折子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胤礽唇边一抹jian笑,连刷两道圣旨:其一曰火耗归公,确定全国火耗银子只收一分,张榜公布天下,同时,从现在开始,各地捐税项目固定下来,地方官不可以因为少了火耗银子的收入而巧立名止,增加其他的捐税,凡有地方官擅自多收者,御史、上司、下属、邻近辖区的官员必须弹劾,不弹劾的与官同罪;
其二曰养廉银,没有火耗银子了,知道你们过得辛苦,那点工资不够花的,给你们加津贴。养廉银是工资的十五倍,收了我的养廉银子再贪污,你就等着被我搞残吧。
为表决心,赵申乔再次被提了出来,又扔去当御史头子。
这两道旨意是一起发出来的,意在说明,皇帝没忘了官员。整顿吏治,并不是要搞死你们,大家都各退一步,你们别在蛀我的家业了,我也让你们过得好一点。
这两道圣旨是切实有效的,它的执行程度与执政者的水平密切相关。上头有一个监国几十年的胤礽坐镇,中间有很是jīng明认真的雍王揽总,下面有一批自康熙朝就积累经验的能臣gān吏为各省大员,旁边不有一个爱参人的赵申乔看着。
执行得很是不错。养廉银数目不小,主要来自各省火耗,拿火耗来发养廉银,还有节余,国家并不赔钱。不少官员拿了养廉银,又有重法限制,倒能遵守这条法令。怨言与反扑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大。
这就像是路边一座房子,你加了一把锁,稍微有点底线的人都不会破门而入抢东西。如果你把大门打开了,还没有摄像头,里面还放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能克制住不去顺一点的,真是君子。
趁此机会,胤礽又下了另一条命令,即清查拖欠库银——你不巧立名目收税了,贪污怎么办?
拖欠库银,康熙年间就已经有了定论,不jiāo完欠款,不许做官,防止你在任上为了还自己的债而盘剥百姓。胤礽出手更狠,他还连坐,一人欠款,本人不得为官,子孙不得为官,同祖子孙不得为七品以上的官。
此议一出,哭得人着实不少。长泰七年的qíng况就是,民喜而官忧,想当清官欢欣而贪官伤神。
真正意义上的新政改革,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开头不错,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
第279章 麻烦接踵而来
“大学士们上折子,请营山陵。”弘曈一面剥着桔子,一面絮絮地向他额娘说着些新闻。
淑嘉一算:“也是时候了。”皇帝夫妇两个已年过四旬,在这个平均寿命不怎么高的年代,离死亡是越来越近了,虽然淑嘉一点儿也不想死。再者,帝陵的建造,无不费工费时。要想建得好一点,建个十几年几十年也不用太意外。
眼下开始建陵,已经算是晚的了。
淑嘉道:“只怕太过縻费了。”
弘曈轻笑一声:“这是大事,便花点子钱又怎么着了?阿玛额娘辛苦一生,再没话说的。如今国家富qiáng,盐税能比原先多上百万的银子,火耗银子除开发下去的养廉银,也能剩几十万的。又有,手上还有新政未全施展开来。咱们如今有的是钱。”
淑嘉皱眉道:“厚葬本就不是什么好风气。”你埋得越好,就有越多的人想挖你。
弘曈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低头看手里,他的技术还不错,桔子皮剥成了一朵花的开头,里面的瓤儿还是完整的。又剖作几瓣儿,放到小碟子里,博尔济吉特氏端了上来。
淑嘉看他两手都被桔子皮染出了huáng绿的颜色,指指水盆,画眉捧了盆来,弘曈洗了洗手,看他额娘拈起一瓣儿桔子咽了,笑嘻嘻地问:“甜吧?”
博尔济吉特氏忍不住露出了点笑意,又抿紧了嘴唇。
淑嘉带着点儿故意地道:“甜,甜得很!”
“儿子的一片孝心呐!当然甜了!”
“没个正形儿,你的差使办好了?”
“嗐,差使总在那里,让它等等又何妨?额娘比差使重要多啦。”
“你今儿偷吃蜂蜜啦?嘴巴这样甜?”
弘曈呲牙咧嘴:“儿子本来就乖巧懂事来的。”
淑嘉一个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博尔济吉特氏手里的碟子开始直哆嗦。
“你看见过姐姐、姐夫们了没有?”
“一早见过啦,我还跟姐夫们跑了一回马,他们的弓马倒还都使得。”说着皱一皱眉,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额驸们对朝廷的忠心,其实也是有限,像先帝六额驸这样的忠犬实在少见。虽然不至少都像先帝三额驸那样惹事生非还与朝廷不太一心,也乖不到哪里去。
这些出嫁的姐姐们入宫的时候彼此年纪都已经很大了,在此之间她们是他的堂姐,相互之间关系也不亲密,他很少去想这些人幸福不幸福。也不像拿这些事qíng来坏了额娘的心qíng。
这些人、这些事存在的价值,不过是亲人之间联络感qíng的谈资而已。真要说关心,也只有对他亲妹子乌云珠,这丫头下嫁的时候他少不得多筹划筹划。
自己也拈了一瓣桔子丢到嘴巴里,拍拍手:“哦,对了,弘昱上折子了,请把他一弟一妹接到府里来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