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取出一本边角已经磨出印子的折子来,再仔细研究。这本折子是福州将军递上来的《请增绿旗两营疏》,讲的是兵制,康熙格外重视。八旗驻外,向来是混编,或满蒙或满汉或是三者都有,唯有三处例外——京口、广州、福州,皆是汉八旗单独驻防。
广州、福州临海,京口位置也是差不多。这三个地方靠南,从历史上来说,是抗清运动比较激烈的地区,三藩之中的两藩就在福州、广州,实在是轻忽不得。这样轻忽不得的地方按说该让心腹之满蒙驻防的,可这三处地方打起伏来水师比陆军更为重要,满蒙马上得天下,上了船估计大部分人苦胆都得吐出来。加上水土不服、言语不通,只得让汉八旗驻防,而择选信得过的人去领兵。
又因为驻防的全是汉八旗,不放心也是在qíng理之中了。所以一看到石文炳有折子到,还是要求增兵的折子,康熙的心就悬了起来,日夜琢磨。石文炳的要求,从这奏疏的题目上就能看得出来,是要求给福州增兵的。
理由也很充分,康熙用指甲来回掐了几处“自我朝定鼎以来,一叛于郑成功,再叛于耿jīng忠,兵民习见悖逆,人心机变异常。继自征讨台湾之役,添设营兵不下十数万,原督臣姚启圣募养战士不下万人,四方不逞之徒又复qiáng半入闽”、“臣yù请改火器,则失我之所长;yù专恃弓矢,又非地之所宜”。
简言之,这地方穷山恶水泼妇刁民,民风彪悍已极。非但如此,当年为对付台湾,姚启圣还召了一堆兵痞子,因为是战后的地方,良民跑了很多,倒是有很多不怕条件艰苦的黑社会份子跑来开分舵,搞不好分舵主跟兵痞子还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太危险。
驻防八旗兵丁虽然都是汉人,毕竟以北方人居多,长于弓矢而短于火器。而闽地却平原绝少,不是高山丛树,就是深沟水田,骑she难施之处,必资火器为先。
最后石文炳指出,广州、京口处理八旗兵员不足的问题,用的是召绿营,福州这么做不算破例,只是要求公平而已。
康熙放下折子,梁九功轻手轻脚上前重又换了一杯热茶。康熙摸出个怀表来,打开盖子一看,时间还早:“去个人到毓庆宫把太子叫来,再去把当值大学士一道叫过来,就说朕有事要议。”
魏珠重复了一回,准备无确,退出去领了俩小太监传旨去了。今天当值的乃是梁清标与伊桑阿,正在值房里联诗玩,得了旨意,急急披上斗篷过来。胤礽此时正是读书的时候,也还没睡下,同样穿戴了来。不一时,两拨人都到了。
请安毕,康熙一抬头,见胤礽还穿着大衣裳,道:“去了大衣裳,天还冷,屋里烧着地龙太热。大寒大暑,易生疾病,”又对梁清标与伊桑阿道,“你们也一样。”
两个小太监就上来为胤礽宽衣,梁清标与伊桑阿也在太监的帮助下脱了外套,康熙一指地上几个绣墩:“坐。”三人谢了座,梁清标与伊桑阿对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康熙今天叫他们来是怎么回事儿,决定静等发话。
胤礽自在些,往前躬了一下身子:“汗阿玛叫儿臣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康熙把手里的折子往前一递:“你先看看罢。”梁九功双手捧了,又捧给胤礽。伊桑阿眼珠子一转,觉得这本子眼熟。努力回想了一下,记起这份折子康熙已经研究了好几个月了,去年这折子到的时候,正是他当值,还是他写了节略的。心里有数,他拔了拔腰,坐得更直了。
胤礽不一会儿也看完了,看到有掐痕的地方还特意多看了两遍。看完,合上,起身双手又递回炕桌上。康熙道:“你怎么看?”胤礽的脑子还是好使的,看的时候已经把qíng势滤了一遍,此时一面重复着折子的内容,一面夹观点道:“八旗兵丁本就不够多,若绿营可用,尚可支撑局面……福建之绿营真到了这般田地了么?”
康熙对伊桑阿道:“你说给太子听。”
伊桑阿知道,康熙对石文炳是非常满意的,不为别的,只为这折子写得条理分明,引用数据来说明问题,可见是个务实的人,康熙,喜欢务实的人,你手里有数据,他才会认为你认真办事了,此人一大爱好就是听臣下汇报各地菜价,然后自己计算通胀率。再说了,要是说得明显不靠谱,康熙也不会犹豫这么长时间,更不会大晚上的把他们叫过来商议,直接把人骂个狗血淋头才是康熙的作风。
思及此,伊桑阿起立躬身,给胤礽分解:“闽地风俗与别处不同,因两番战乱,绿营比别处更不可靠……营水陆营兵统计64700有余,而旗营额设仅止马甲1683副,步甲347副……区区二千余兵丁,对付这六七万时降时叛的绿营,尚且战守不敷,更遑论承担镇守全省地方之任。”——人员比大约1:30,真到了动手的时候,玩官兵捉qiáng盗都玩不起来,真玩了,只有官兵被匪玩死的份儿。
明白地说,一、咱们人少,二、那地方不适合长弓必须要新式武器,最后福州跟广州、京口xing质相同,可兵比其他两处少,石文炳要求公平一点。
胤礽听了,点点头,对康熙道:“汗阿玛,既然石文炳说的是真的,增兵是必得增的,只是……要怎么增?”
康熙赞许地点点头,很好,没跟老子唱反调。他也不马上说自己的意见,而是让三人各自说自己的看法,三人的看法倒是一致,增当然要增,皇帝都默许了。但是在数量上要予以控制,同时要把这兼统的‘军标’与督抚辖下的绿营划个明显的界限。
最后商议定了,康熙道:“都散了罢,明日早朝再议。”
三人走后,康熙又摸了一叠纸来仔细琢磨,上面写的乃是石家的资料简介。从石廷柱开始,总结一下,不管是长于军功的还是长于庶务的,无论是已经死了的石廷柱,还是活着的石琳、石文晟、石文焯,为政一方都有一个特点:不扰民,肯办事。再加上石文炳这本折子,康熙对石家好感直线上升。
沉吟了一阵儿,康熙觉得,他家太子的岳父,选好了。然后,他觉得他需要为亲家做点什么,也是给皇太子长脸。这就有了石家那一佐领,也就有了富达礼的升迁。
第59章 遭遇猪头小队长
华善揉了揉耳朵,横了小孙子一眼,没骂他。一是这年头讲究个抱孙不抱子,对孙子总是要宽容些,另一方面则是他心里已经活泛开了。孙女儿明年就要大挑了,一切顺利明年就要订亲,可是庆德比淑嘉居长,目前还未婚配,确实需要把事qíng给定下来。
几个小辈很是惊喜,尤其是观音保,小孩子好久没见到母亲了自是想念,所以他念着念着就嚎了一嗓子。幸好华善没有追究。
温都氏借拿帕子掩口遮过了脸上的表qíng,婆婆回来当然不是不好,但是……俗话说得好,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呃,说错了,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顶头BOSS,婆婆来了,她这做儿媳妇的,就有点尴尬了。
华善已经发话了:“看看信上写没写什么时候动身。”观音保吐吐舌头,急急往下看:“咦?额娘已经在路上了,唔,信上说发信的时候额娘就动身了,”算一算日子,“再几天就该到了!”
温都氏调整了一下心qíng,开口道:“那家里得先把屋子重收拾出来,虽是一直有人看屋子,到底许久没住过了。”华善朝观音保一伸手:“信呢?拿来我看。”观音保递过信去,华善细看了一下,道:“把库房也给收拾了。老二跟我过来。”
淑嘉忽然明白了,库房是必须收拾的,虽然她爹不是贪官,到福州也有些时日了,怎么可能没有什么积蓄呢?
当下分头行事,温都氏去腾库房,拜托淑嘉监督收拾西鲁特氏所居正房。
次日一早,淑嘉吃过早点就带人到了西鲁特氏的正房,吩咐留守的婆子:“先把被褥拆洗晒了房里开窗透透气。房里摆设去开了库房,我自去挑……她们姨娘丫头的屋子也打扫一下儿预备着……”
底下仆役脚不沾地地忙碌着,支竹竿子晒被子晾衣服,还细心地翻出了手焐子一并拍打浮尘。那边库里的东西支了来,都是西鲁特氏南下之前屋里摆的比较贵重的。一一命人按原样又给摆了回去。
姨娘们的屋子也大致打扫了一下,这个比较简单,淑嘉掸了一眼看没什么大差错就撂开不管了。虽然没用自己动手,还是觉得有些累,回到自己房里休息的时候,淑嘉依旧疑惑——怎么这半晌不夜的就回来了呢?
很快,庆德就过来给她解惑了,庆德脸上挂着笑,先说:“妹妹辛苦了。”然后搓搓手,步入正题。方才华善找他谈话了,主题内容就是:“你小子好命,升了官,这媳妇家里也会给你娶个好的,最近不要闹出事来,等你额娘回来给你定亲。”
庆德听得泪流满面,终于轮到我抱媳妇儿了。这不,来找妹妹,探探口风。淑嘉惊讶道:“我哪儿知道啊?先前是知道几个,这不,咱们家有事一耽搁,十个里面倒有八个已经嫁了。”
庆德垮了脸大为扫兴,又振作起来:“那可说好了,等额娘回来,你有什么消息可得先跟我说。”淑嘉点头:“当然啦。”废话,要是这是二嫂自己不喜欢而额娘的意志坚决,当然要撺掇着庆德闹革命。
庆德放心了,喜滋滋地回去了,淑嘉觉得他的脚步都是带飘的。
过了几日,正是西鲁特氏到家的日子,富达礼早请了假去接人。回来的时候,神色颇有些古怪。淑嘉看富达礼表qíng里除了惊喜还有惊吓,有些迷惘,等到西鲁特氏一行都到了跟前,淑嘉自己的表qíng也古怪了起来——随行的居然有rǔ母,怀里还抱着个婴儿。
温都氏接上前去道:“额娘一路辛苦,妹妹已经给您把屋子收拾好了。热水也烧好了,您先更衣。玛法今儿朝上有事儿还没回来。”
西鲁特氏道:“你们都辛苦了。”举步回房。
进了屋里,随行的丫头打水、伺候洗脸换衣服。淑嘉细细打量西鲁特氏,鬓边已有了几丝白发,以前也有一点的,只是打扮得宜都掩了过去,这回回来却是掩都掩不住了。西鲁特氏身上的衣服汉风颇重,发式也不是两把头,人倒瘦了不少。
西鲁特氏收拾好了,见女儿和儿媳妇都立在一边候着,笑道:“怎么了,都不认识了?”
有点儿,淑嘉心里有发酸,一年半的时候,西鲁特氏憔悴了很多。借着亲自捧茶的动作掩饰着,低头道:“额娘怎么想着这会儿回来了?阿玛独自在那边可怎么是好?”
西鲁特氏道:“且不说那个,”对温都氏道,“这一年多,你是辛苦了。”
温都氏心中一惊:“额娘这么说,媳妇儿就无地自容了,都是份内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