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山民也早习惯了看那些江湖人士尽兴而来败兴而归,尤其是那些老人家,已经习惯于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跟村里的小娃娃说——跳崖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但其实他们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个人真的去跳崖,多是被人逼到绝路,向死而生罢了。多年前就有一对小年轻,私奔了,走投无路,就从崖边跳了下去。
何苦呢?干什么想不开呢?
老人们叹着气,浑浊的老眼看着天上盘旋的大雁,依稀还能记起十几年前最昏暗的那段日子。跳崖的人可真多啊,那会儿外边在打仗,武林中似乎也在血战,前一波似乎说是来了个大魔头,什么正邪对抗啊老头不懂,反正最后都掉下去了,啥都没剩下,图个啥呢。后来又来个青年抱着个孩子,走投无路也下去了。
作孽哟。
前些天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坐在崖边坐了三天,每天就对着落雁谷,距离近得让人生怕他掉下去。而且这青年沉默寡言的,时常便拿着个面具出神,采药的山民们怕他想不开过去跟他搭话,他倒是礼貌的回答了,但就是不走。
这过了三天吧,人好不容易走了,可谁知又来了个穿白衣的年轻人,模样长得那叫一个俊俏啊,温和有礼,叫人看了就喜欢,可谁知这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个劲儿就往落雁谷去了。
燕三白站在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山风拂面,却似有一股吸力,想要把他拽下去。
身后采药的山民们都在留意着他,深怕他出什么意外,所幸燕三白一直站着没动,大家便以为他跟前一个人一样,只是来看看。
日落西山,采药的人都渐渐走了,红霞洒在燕三白身上,落雁谷里缭绕的烟雾仿佛都染上了金光,云蒸霞蔚,恍若仙境。
一个落单的少年郎走在最后,大约是那个白衣男子实在长得太好看了,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一眼万年——“救命啊!!!他跳下去了!!”
少年郎急急忙忙的跑回家里,背篓里的药草颠了一路,洒了一路。许久没有什么新鲜事的村子里很快就有了新的传说,少年郎每日都去崖边张望,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觉得这样一个人葬身崖底,太可惜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燕三白正穿破那些云雾,快速的向下掉去。谷底虽然深不可测,但人掉下去也只是片刻的事情,且下坠不比上升,轻功再高,一个不慎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所幸燕三白曾在这里待了很久,在一次次想要逃出来的过程中,对谷中的地形了若指掌,他甚至清晰的知道谷底岩壁上每一块突出岩石的位置,认识每一棵在岩壁上不屈生长的树。
他还随身携带着一跟带钩子的绳索,用来勾住树木减缓速度。
总之,下落的过程有惊无险,燕三白重重的踏在长满青草的软泥上,两条腿一阵发麻,但好险还算站住了。
谷底还是如往昔一样,及腰的青草随风摇曳,从岩缝中渗出的山泉水汇成一汪清泉,水里生长着外面没有的肥美的鱼,不远处还有几株果树,山中岁晚,到这个时节了,树上还长着红红的果子——这里,其实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恐怖。
如果你不拨开绿草,看到里面埋藏的白骨的话。
燕三白有目的而来,第一眼便朝那面被打磨的很光滑的岩壁上看去。只见那寒铁依旧光滑,粗大的铁钉深深的钉入岩石,延伸出来的锁链紧紧的缠绕着一个人,他低垂着头坐着,姿势仿佛万年不变。
燕三白走过去,掀开那人包裹着自己的破布一般的衣服,毫不意外的看到一具枯骨。
“前辈,我回来了。”燕三白掸去那骷髅上落着的一根杂草,眼神复杂。
他离开时,楚狂人还没有死。他只是行将就木时,抬头看着蓝蓝的天,告诉燕三白:如果有机会的话,去长安看看他。
崖壁上的锁链是陨铁,也不知是哪位前人把它钉在了那里,纵有万钧之力也无法拔出,最后生生束缚住了一代狂人。那位把楚狂人锁在这里的天山老祖也早在看到他无法挣脱之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其后这十多年的坐困愁城,楚狂人心心念念的仍旧是长安的那个人。
他不知道他已经死在夜色里的朱雀大街,他还盼着有一天能相见,然而,终究是等不到了。
他就像一块岩石,已经牢牢的生长在了岩壁上,于是他告诉燕三白——若有一天你能出去,代替我,去看看他。
去看一看故人是否安在,去看一看那个人所期许的海晏河清。
燕三白跪下来朝他拜了一拜,如果不是楚狂人在这里,被困的那些年月他估计会发疯。这个人虽然性格怪异,但却是个真君子,教会了燕三白很多,对于燕三白来说如师如父。
行完礼,他才站起来,视线所及的尽头,是一具黑色的棺木。一半掩在泥土里,一半掩在草木里,陈旧得有些年头了。
燕三白来时,这是一个空棺,那个人死后,他就把他的尸体放了进去,也好让他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后来盖上棺木,出于对死者的尊敬,他当然不会轻易打开棺盖,于是这具棺材就一直安静的躺在这里,无人问津。
然而此刻,燕三白伸手用力将它推开,焦灼的心等待着答案,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而后,棺盖重重的落地,发出砰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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