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耸耸鼻子,不太欢喜这般冷落的地方,甩了袖子,那杂草便自觉开辟了一条道路,待时暮走过去,又自动从砖缝间游走回避,让出了正路。
没有杂草掩埋的石砖铺就的小径依旧平坦,其上雕刻细致的纹路让人不由自主压下心底的浮躁,慢下脚步静静的穿过此地。
且到了尽头回首再望,野草沿着围墙攀援生长,零星点缀几株嫩白的野花,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再不见丝毫萧索。
时暮对这样的布局还算满意,又在花容的建议下从自己的藏品中点饰上椒兰荪紫,辛夷药桂,同时还给暂且留在不俗的鵷雏种上一树梧桐几簇翠竹——就是不知道比起时暮身上的灵气,哪一个更有吸引力。
如此百草实庭,芳馨远播,间或有灵气弥散,却又夹杂些许人烟,怕是传说中湘夫人的爱巢也不及一二。
等过了垂花门,两人就径直往正房走去,期间多处景致同样尽数修饰便无需赘述。
正房依旧是佘月典型的风格,天然一股贵气的装潢,便是随手拂过的窗棂屏风,转身穿过的珠帘摆架都是难得一见的古物,饶是时暮都不由得有几分惊讶,这份“见面礼”的贵重可见一斑。
不过时暮见状,却还是禁不住想说不定这紫砂壶、琉璃碗不过都是佘月年轻时待客之用……毕竟这位半妖可是拥有连他自己都为之骄傲的漫长寿元。
当然,这般“腹诽”佘月的时暮自然没想到方植在庭院内的各类草木又是他多少年前从各处搜罗来的奇珍异宝。
花容四处看着,眼眸深处终于罕见地浮现几丝疑惑。
而与此同时,时暮给宅邸下了最后一道祛尘诀,将灰尘尽数除去坐了下来。
除了自余阑珊那儿带回的几坛果酒,身上再无旁的酒水,时暮这才想起花容这个酒鬼也好些时日未曾饮酒了。
不过时暮和花容也都没有在这个关头饮酒的念头,时暮只得退而求次,忽而记起积压在空间角落的醴泉泉眼,自中引出泉水灌入杯中,端起一杯眯起眼睛轻嗅杯中的淡淡甘甜,另一杯则推给刚坐下的花容,才问道:“先前那是怎么回事?”
花容喉咙滚动,咽下一口泉水,清冽的味道自咽喉甜变了全身,终于压下了几日以来的茫然浮躁,这才开口:“我也不清楚,不过是心血来潮罢。”
时暮紧紧盯着花容:“传音入耳,可不是心血来潮就能做到的。”
“我知道,”花容说着,嗓音低沉几不可闻,期间震颤却几乎更甚当初得到花九戚的消息之时,“那是仙人手段。”
灵气化声,神识为媒,修炼至臻则勾连天地也无不可,又是哪个凡人可以做到的呢?
花容的手甚至有些发抖。
早已下定决心踏上那道渺茫仙途。
不为至高无上之超然,亦不为无所不能之神通。只为日月般悠长寿命,能与眼前人相伴以驱散如影随形的恐惧,或者至少,能以己身之力破开横亘的无尽时光。
虚妄。
甚至花容自己都曾这么认为。
即便如此,花容也从未断过这般堪称荒谬的念头,但却连他自己也从未想到,亦从未敢想,自己的双手或许早已触碰到九霄天门,而双脚或许已然越过万丈天堑。
或许,仙与人,时暮于他,不再是咫尺天涯。
——不过一衣带水,半步之遥。
花容盯着自己的掌心,缱绻绸缪的纯白雾气在指尖缠绵。
花容终于确定,并非错觉,独属仙人的灵气竟然出现在他眼前,依附于这个“凡人”指尖。
不是聚灵阵上的微弱漩涡,也不是那些古物上将散未散的轻烟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般真实缠绕的灵气,花容几乎能触碰到细微的流动,又忍不住惶恐,生怕这不过是黄粱一梦。
一旦睁开双眼,便尽数化为乌有。
花容怔然望着自己的手,起初的无措欣喜退去之后,心底唯有一阵阵的空茫迟迟不肯离开。
毕竟,他甚至不知这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到头来,不还是要陪我的吗?不止百年。”
时暮已然明了。
从花容在武林大会受伤那时起,时暮除了用灵力为其治疗之外,闲暇时也会往其经脉中注入灵气以助其修炼。加之二人日日在一处,时暮身上的灵气也就日日浸染着花容。如今花容的静脉骨骼乃至躯体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与神仙也相差无几。
不过相熟的人是最难发现变化的,这差别平日里又着实难以察觉,以至于时暮方才才发现,还颇有些哭笑不得。
花容这般一没功法,二没天劫的仙人简直是世间罕有,若放到先前繁荣的修真界,不知要被多少人嫉妒眼红了。
说是修仙,反倒更像是仙界中那些被点化作仙仆的灵草。
“不过你比那些脆弱的花儿草儿的可要坚韧得多了,对我这个仙人也一点都不毕恭毕敬的。”
时暮说完,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被时暮一解释,花容心里也踏实下来,到底是不了解修真界的盛况,此时没多少惊讶,反而有心情调侃回去:“那我这个仙仆是不是该好生伺候了酒仙大人?”
花容悄悄加重了“伺候”二字的音调,时暮却浑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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