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子恒待他极好,在他失怙失恃之时陪伴在他身侧数个昼夜,在他表明要学医之时,更是偷偷地将家中的五颗鸡蛋塞入了他手中,还一脸肯定地道他必然能成为一代名医,他笑着质疑,子恒却一本正经道自己是铁口直断,所言必定成真。
如今他还在,为何子恒却不在了?
——是他,是他把子恒害死了。
一刻钟后,才有一人熬不住疼,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行至他面前,命他为其包扎。
包扎完毕后,那人又自然地与旁人一道中伤他。
他无暇去听闲言碎语,自顾自地思念着他的子恒。
又过了片刻,姜无岐抱着三个孩童回来了,三个孩童哭叫连连,蹭了姜无岐一身的涕泪。
姜无岐放下三个孩童,耳中听得些对云研的中伤,望了眼那些中伤云研之人,语调平淡地道:“你们不及他。”
言罢,他唯恐他们暴动起来,伤了云研,便又为云研划了一个结界。
而后,他便步出了大宅子,外头是破晓时分,雄鸡一唱,天光大亮。
他仰首望着初生的朝阳,低声道:“酆如归,你那边的天可是也亮了?”
思及酆如归,他心口生疼,他明明只受了些轻伤,却顿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酆如归合该在他身畔才是,由他纵容着,由他安慰着,由他身上吸食血液。
酆如归那瘾倘使已然发作了,定会自残,待他实在撑不住了,许会另寻一人,他会伏在那人身上,抱住那人,吸吮那人的肌肤,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破口,吸食血液,在吸食过后,他会歉然地舔舐那人的伤口,任凭那人摩挲他的腰身,一如吸食他的血液之时一般,他甚至会褪尽衣衫,供那人查看他身上的伤痕。
也许他于酆如归而言,并无不同。
他生性无趣,酆如归能忍受他良久,全然是因为他会在酆如归受不住那瘾之时,主动送上自己的血液罢?
他心乱如麻,连有一头花豹近身也不曾察觉,直到被扑倒在地,咽喉险些被咬,他才勉强清醒过来,击毙了花豹。
毓秀镇东面、北面皆是绵延的崇山峻岭,飞禽走兽无数,不知其中被怨气所感染的有几何?
姜无岐定了定神,催动拂尘,逼近近侧的飞禽走兽,大开杀戒。
一条条生命从他手中流逝,纵然它们已无药可救,但依旧是鲜活的生命。
他足下是接连倒下的尸身,他面上覆上了猩红的血液,连累他眼中的阳光变作了猩红。
——与酆如归那瘾发作得厉害之时,双目生出的猩红是一般颜色。
他须得快些赶到酆如归身边去,但酆如归身在何处?酆如归是否早已不需要他了?
第77章 :金鸡山·其五
不得善终么?
酆如归伏于地面,身体蜷缩在一处,口中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子,勾唇低笑,笑着笑着,双目却又潮湿起来。
不得善终,便不得善终罢,他与他的尸身一道沉于湖底后,原就该转世投胎去,多出来的时日不过是侥幸得来的,成为酆如归后,他遇见了姜无岐,亲吻过姜无岐,拥抱过姜无岐,被姜无岐纵容过,应当知足了才是。
他任凭泪水淌下,侵入他铺于地面上的红衣,而后晕染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日沉月升。
那瘾与那欲念好容易退去了,由于他已然习惯了从姜无岐身上吸食血液来压下那瘾的缘故,这一回强行压下,直教他觉得每一寸肌肤仿若被虫蚁啃食着,难受至极。
他吸了一口气,又扫了眼被他咬得露出了白骨的右手手腕子,而后由于不舍得污染了姜无岐留予他的帕子,以自己的丝帕胡乱一扎,便穿妥红衣,收起结界,出了洞穴去。
他欲要寻些山泉来饮,但这方圆一里,却无半点山涧。
他之前为了净面,也曾寻过山涧,亦是无果。
这山果然有古怪。
他忽而记起他曾应允过那白衣公子倘若金鸡山顶那妖物作恶,待他查明,定会帮其除去。
他的左足并未再抽筋,但被那瘾折磨了一通后,暂时催动不了内息,故而他只能缓步向山顶行去。
细碎的银光从天上洒落下来,穿过茂密的枝枝叶叶,斑斑驳驳地附于土石上,勉强照亮了前路。
他仰首望了眼金鸡山顶,那上头竟是一片灯火辉煌。
尚未行至金鸡山顶,吐息却有些急促了,他倚在一株柏树上暂歇,却闻得一把迟疑的声音道:“你是白日穿红衣的那姑娘么?”
酆如归一听便知出声的是那白衣公子,不由失笑:“你那小厮胆小如鼠,你却是个胆大的,不怕我将你生吞活剥了么?”
白衣公子却是肃然道:“你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也无妨,只消你能杀了那金鸡山顶的妖物。”
酆如归闻言,当即行至白衣公子面前,伸手抚过他的咽喉,见他稍有颤抖,却是故意重重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白衣公子并不挣扎,阖目就死,只从嗓子眼挤出遗言来:“我知你定会信守承诺。”
这遗言显然是为了提醒自己勿要毁诺,酆如归收回手,坐于一块大石上,笑道:“你不若先将你的身份来历以及你为何要杀那妖物一一道来,也好省去我一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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