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高辰的一副尸骸愈发伶仃了,手指骨与脚趾骨先行化作了齑粉,紧随其后的便是双手、双足的骨骼,尸骨不全便是如此罢?
他跪在地上去拣高辰的齑粉,但却怎么拣都拣不干净。
他只得将拼命拣到的齑粉拢在掌中,又将余下的尸骸拥入怀中。
他的阿辰已不在了啊……
他这般想着,头脑浑浑噩噩的,感知不到悲喜。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高辰的尸骸已全数化作了齑粉,因他总是抱着的缘故,大半铺洒于他身上了,染得他身上的僧袍斑斑点点的。
他魔怔了似的,低首去舔舐自己手背上的齑粉,入口,却浑然不知是甚么滋味。
他的阿辰已不在了,他许诺了要为阿辰夺得皇位的,但末了,阿辰却凄惨地死在了此处。
那他甚么时候会不在?
他万分想念阿辰,不在了,便不必去想了。
百余年后,他终是如愿以偿了,他死了,伏倒于地,身下是高辰层层叠叠的齑粉。
他想着要去请求阎罗王让他投胎到高辰的左近,但他的魂魄却是陡然失去了神志。
待他在回过神来时,他看见了高辰,高辰似乎还是十四岁的年纪,缩在一边,用手抓着落了灰的饭食狼吞虎咽。
他怔了怔,以为自己发了梦,良久,才朝着高辰走了过去。
高辰见有陌生的小和尚靠近,欲要拔腿便跑,却又舍不得地面上的饭食,用手抓了一大把,才逃走。
慧忻双目垂泪,朦胧间,瞧不清楚高辰的形容。
他是重生了么?他是重生了罢?他定然是重生了。
适才他瞧见了他最爱的高辰。
他按照记忆回了当今陛下安排他与师傅居住的一处偏殿,师傅见他恍恍惚惚着,问甚么都不答,还道他是中了邪了,但掀开他的眼帘一瞧,却是全无异样,探过心脉亦是一切如常。
师傅便猜测徒儿是到了九重宫阙中不习惯了,亦或是九重宫阙太过富丽堂皇,将其惊住了。
故而,他只嘱咐了慧忻要慧忻好好歇息,并未再过问其他。
慧忻一会儿失魂落魄,一会儿动若脱兔,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踩着月色,悄悄溜到高辰居住的小院子,守在外头,竟险些被巡视的内侍当做了刺客。
他解释得口干舌燥,多亏了师傅相救,才免去了牢狱之灾。
师傅将他好生痛批了一顿,令他勿要再乱走,他只能乖乖地在房中待着,天亮之后,才偷了师傅的一个大白馒头,去见高辰。
高辰又在角落用手抓着饭食吃,见昨日的那个小和尚再次不请自来,唯恐是旁人派来欺辱他的,顾不得饭食了,当即拔腿便跑。
他跑不过日日修炼的慧忻,少时,便被慧忻拦住了去路。
他惊惧得面色煞白,又往回跑,然而跑出四五步,竟又被慧忻拦住了去路。
“你这个妖僧!”他口不择言地骂了一句,饿得瘦弱的身子颤抖着,一如料峭春寒中的新叶。
慧忻痴痴地望住了高辰的眉眼,并未发怒,先是后退了几步,而后才将手中的大白馒头递予高辰。
高辰充满防备地接过大白馒头,下一个动作,却是将大白馒头朝着慧忻掷了过去。
慧忻不闪不避,任由大白馒头打到了面颊上,大白馒头紧接着跌落于地,被尘土沾污了。
高辰见慧忻可欺,便要冲上来打慧忻,打得慧忻再也不敢害他,再也不敢招惹他才好。
可是慧忻却朝着他笑着,明明是一张稚嫩的脸,神态却是宽容且沧桑,仿若已经过几世的煎熬。
他有些打不下去手,便撇了撇嘴,悻悻地走开了。
这一回,慧忻不曾阻拦于他,却是从背后抱住了他,低声唤道:“阿辰,小僧甚是想念你。”
高辰心下疑窦丛生:这小和尚怎会知晓我的名讳?又作甚么想念我?除却我可怜的母妃,无一人会管我的死活,更何况是想念我了。难不成我以前曾与这小和尚有一段交集?
慧忻一触到高辰的体温,便后悔了。
他实在太过鲁莽了,如今的他与高辰不过两面之缘,他逾矩的行为确是惹人生疑。
高辰琢磨不透,用力地挣开慧忻的手,厉声道:“你作甚么?”
他瞪住了慧忻,如同瞪住了要谋害他性命的刽子手。
慧忻被他瞪得心惊,周身骤然发寒,却原来高辰有过这种眼神么?高辰亦会以这种眼神对待他么?
——不,眼前的高辰不是他的恋人,而是这大隐宫阙内泼天富贵之下的一个小小庶子,几似蝼蚁。
他定了定神,才朝着高辰道:“阿辰,小僧并无要害你的心思,小僧不过是想与你为友。”
高辰警惕地道:“你有何图谋?”
要说图谋,自己重活一世,惟一的图谋便是从高辰的父皇手中救得高辰的性命,再同高辰相伴一生。
但眼前的高辰显然不会取信,慧忻便笑着答道:“小僧并无图谋。”
“你勿要以为你能糊弄于我。”高辰观察着慧忻的神情,“我虽然年幼但并非你能够随意糊弄的。”
慧忻认真地问道:“那你要如何才信?”
高辰胡乱地一点不远处的一池湖水,道:“你若是要我信你,你便从那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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