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原就是花娘用作接客的,烛火暧昧,昏晦难当,自是无法将酆如归照得分明,姜无岐为酆如归穿衣之时刻意将衣襟拉拢了些,并将腰间系带束得紧了,当时他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妥的。直至酆如归倚靠于阑干,身处大堂的灯火通明之中,那片细布以及一点肌肤竟是硬生生地窜入了他眼中,并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这令他甚为不悦,那点肌肤乃是他独享的,不该为旁人所见。
可他那时正与常承安周旋,无暇顾及酆如归,故此,常承安一断气,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下得罗,为酆如归披上,以遮掩那点肌肤。
酆如归一被姜无岐的得罗披上身,才下意识地低首瞧去,见得自己的一点心口肌肤裸露着,他其实并不介意,但姜无岐显然不愿这点肌肤为人所见,使得他不由心生甜意,若是现下他与姜无岐独处一室,他定然要将姜无岐好生调戏一番,问问姜无岐可是呷醋了,然而,可惜的是现下不合时宜,非但常承安的尸身伏于地面,更有望剑门弟子在场。
酆如归踮起脚尖,吻了一下姜无岐的唇瓣,便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埋首于其心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处置常承安的尸身,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我们何不如将他火化了罢?烧作灰烬才能放心些。”
“火化?”姜无岐赞同道,“这主意当真不错,永绝后患 。”
那被常承安投掷出来的弟子听得此提议,立刻出言附和。
他原是最为爱戴常承安的,但常承安这师傅方才施加于他的并非是区区的抛弃,更是仇恨与绝望。
他的性命若是师傅需要,他能毫不犹豫地为师傅奉上,但师傅该将他的性命用于天下苍生,如同师傅平日教导的一般,而不是将他用作肉盾。
其余的弟子亦是受到了常承安适才一番行径的冲击,但有些优柔寡断者并不应声。
常承安的尸身已断作俩截,血肉模糊,腹内之物清晰可见,又于断口处半垂下来,甚为可怖。
未免惊吓到旁人,姜无岐轻轻推开了酆如归,而后行至床榻前,将其上的锦被扯下,裹住常承安的断尸,才一把提了起来,向酆如归道:“如归,走罢。”
酆如归勾住了姜无岐空暇的左手尾指,摇摇晃晃的,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俩人出了空空荡荡的邀仙楼,望剑门弟子紧跟而上。
已是月上中天,清亮的夜色铺洒于地,入夜之后,因酆都城时有鬼怪出没,路上行人屈指可数。
酆如归甚少在酆都走动,对于酆都并不熟悉。
是以,他踏着月色,回过首去,望住了一众望剑门弟子,问道:“近处可有荒地?”
那被常承安投掷出去的弟子答道:“请随我来。”
那弟子在前,忽而起了风,将常承安尸身上的血腥味与脏器的恶臭吹拂上来,没入了酆如归的鼻腔,酆如归皱了皱鼻尖,并未远离,反是将姜无岐的尾指勾得紧了些。
姜无岐觉察到此,柔声道:“如归,你离贫道远一些罢。”
“才不要。”酆如归转而扣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我才不要离你远一些。”
他说着,面色晕出些嫣红,侧首凝望着姜无岐,告白道:“无岐,我不愿与你稍离片刻。”
酆如归整个人被又软又薄的月色笼罩着,好似覆上了一层半透的绸缎一般,有几分朦胧,衬得酆如归容色更盛,酆如归那眉眼间盈着的又俱是对于自己的依恋,直教姜无岐的心脏“咯噔”一窜。
他其实对于容貌并不在意,任美人如何倾城国色,终有化作枯骨的一日,世间美人的归宿莫不是一座坟冢里头的一副枯骨。
但眼前的酆如归却令他觉得无一处不美。
他凝了凝神,方才回道:“贫道亦不愿与你稍离片刻。”
大约一盏茶后,那弟子将俩人引至了一大片荒地,其中荒草最茂盛处已有半人高了,而最稀少处,则仅有泥土上的一层半黄不黄的野草,荒草之中依稀立着几座孤坟,看起来无人照料。
姜无岐择了最为荒芜的一处,放下手中的锦被,接着将锦被展了开来。
常承安死不瞑目,面孔一露出来,便恍如还活着似的,瞪视着众人。
姜无岐谨慎地将常承安的尸身检查再三,验明正身,并确认他已断气了,才令望剑门的一众弟子寻些干草来,充作燃料。
一众弟子已是寒了心了,即刻依言而去了。
半晌后,一众弟子便已收集到了足够的干草,他们将干草投掷于常承安的尸身上,一如常承安将那弟子投掷出去一般。
姜无岐取出火折子来,点燃了干草,霎时,白烟大作,遮天蔽日。
他稍稍后退一步,紧紧地盯住了常承安的尸身。
不久,便有皮肉被烤熟的香气蒸腾了上来,随即又有“滋滋”的尸油翻滚之声。
这气味催得酆如归心生恶寒,几欲作呕,他握住了姜无岐的手,依偎于姜无岐身上。
姜无岐垂下首去,不住亲吻着酆如归的额角,直到酆如归抬起眼来,轻声唤他:“无岐……”
不知烧了多久,白烟渐渐隐没于无踪了,残余的白烟袅袅娜娜的,向上而去,眨眼间,半点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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