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不悲,麻木地抱着明夜的骸骨,跪坐于地。
周身是红得刺眼的喜烛、喜花、双喜字以及坐于床榻边身着嫁衣,盖着大红盖头的他新婚的妻子。
将近一年的功夫,他抱着明夜的骸骨不愿放手,不论是醒着,亦或是睡着,倘若明夜的骸骨离手,他便会陷入难以抑制的暴躁当中。
一年后,他将明夜葬于院中的冬枣树下。
明夜爱吃冬枣,所以每一年冬枣成熟,他都会与明夜一道吃冬枣。
与明夜一道吃冬枣之时,他浑然不知他以后会爱上明夜。
与明夜两情相悦之后,不及吃上冬枣,明夜便不在了。
至此之后,他每一年都会吃由明夜的尸身滋养出来的冬枣。
他想他应该是疯了。
但同时他却很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吃冬枣,清醒地看着自己考上状元,清醒地看着自己坐上京师府尹之位。
这些分明是他从前梦寐以求之事,由于失去了明夜,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在他当上京师府尹之前,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禀报陛下后,得了恩准,便告老还乡去了。
自从父亲派人杀了明夜,他与父亲的关系便无法修复了。
即便父亲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即便父亲一心为他打算,即便父亲在他身上倾注了一生的心血,他都无法消去对于父亲的憎恨。
每一回会面,他都不过是在认真地敷衍罢了。
他不可能杀了父亲为明夜复仇,亦不可能忘了明夜为父亲所杀之事。
纵然是临别之际,他的心脏都未有一丝软化,口中的话语却像极了一个孝子。
他能觉察到有另一个自己在一旁嘲笑他的虚伪。
是了,他虚伪至极。
虚伪到将自己都骗了去。
他努力地履行着京师府尹之职,廉洁奉公,刚正不阿,为国为民。
但实质上,他全数是为了明夜。
明夜出生于一场蝗灾,因救济粮被县官、州官私吞大半,以致于明夜的父亲、母亲、姐姐、哥哥被饿死,明夜小小年纪便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是以,每有蝗灾,他定会向陛下自请赶赴灾区,筹措救济粮,并按需逐一发放。
为京城再无一乞儿,他亦是费了不少年的功夫。
纵然他失去明夜多年,但却不曾忘记过明夜一刻,古怪的是关于明夜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竟是愈加鲜明了,他甚至还想起了些以前不曾注意过的小事。
有时候,他会生出明夜从未离开过他的错觉。
他想他必然是疯了。
从明夜被杀的那一刻起。
第154章 :鬼界堡·其十
但他疯不了多久了,他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杀害明夜凶手共计三人:一人是父亲的心腹,在明夜死后一年,已被他秘密处决;一人是父亲,父亲已于半月前过世了;最后一人便是他自己,他至多再活三月。
待他过世,明夜的仇便算是报了。
不知他死后下得地府去,能否再见到明夜?但明夜应当早已转世投胎去了罢,且即便明夜尚未转世投胎,明夜也定然不愿意见他罢?
倘若不是因为他,明夜怎会惨死?当年的明夜年不过十七,原本该有大好的前程才是。
他因一己私欲害死了明夜,明夜不记恨他已是好的了,他不该奢求能再同明夜见上一面。
他阖了阖眼,忽觉心脏疼得很,捂着心脏低咳了一阵,又咳出了不少血来,被一随从喂了药丸才好一些。
他收回向上伸着的手,口中发苦,这掌心空无一物,这马车内除却自己以及两个随从再无一人,哪里会有明夜?
全数是自己的幻觉罢?
他握了握手,将掌心覆于唇上,轻轻地吻了吻。
掌心却似乎还残留着明夜的体温。
自己是疯得愈加厉害了罢?
但他仍是张口问身侧的两个随从:“适才可还有第四人在这马车内?”
其中一随从据实答道:“大人,适才确有第四人在这马车内,但那人颇为古怪,不知为何知晓大人犯病了,乘马车追了上来,朝着马车夫道‘陈大人有恙’,马车夫一看,见大人你竟然当真吐出了许多血,当即停下了马车。而后那人越过我等,将大人抱于怀中,并从大人掌中取出药瓶,又倒出药丸来,喂大人服药,但由于大人口中的鲜血过多之故,药丸一进去,便被鲜血冲了出来。他见状,居然自大人口中吸出了血来,更是含了药丸,以口喂予大人。可大人一醒,他却跳下了马车去。”
陈卿西听得这一席话,奢望顿生,忐忑地问道:“他是何相貌?”
随从回忆着道:“这马车内只一支蜡烛照明,属下看得并不分明,应是一个瞧来穷酸,相貌清秀的少年罢。”
另一随从补充道:“约莫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瞧来穷酸,相貌清秀,十七八岁的年纪,难不成真是明夜?
他登地坐起身来,掀开帘子,向外一望,不远处竟当真有一驾马车。
明夜会在那驾马车内么?
不,明夜早已过世了,怎会在那驾马车内?
随从们所描述的少年恐怕仅是与明夜生得有些相似罢了。
但若仅是相似,那少年为何会将自己抱于怀中?为何会为自己吸出鲜血,又为何会以口喂自己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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