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俱是白茫茫的积雪,左右无人,酆如归压低了声音,正色道:“那活菩萨瞧来应是求财,但信徒皆是自愿所捐,且数目算不得大,我们是否不该干涉?”
姜无岐眉眼慈悯地道:“世人大多需要心理寄托,才能更好地活下去。父母大多寄托于孩子身上,盼着儿子高中,官运亨通,光耀门楣,盼着女儿貌美,才情佳,能嫁得如意郎君,为娘家添光;男子大多寄托于前程上,若能位极人臣,便可坐拥权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子大多寄托于夫君身上,希冀夫君能保其一生无忧。富贵者大多延请僧道,作法炼丹,以期长生不老,永享富贵;清贫者大多求神拜佛,望能摆脱现状,一朝翻身。其实,能顺遂者寥寥,世人十之八九俱是于寄托中度日,一日一日地耗尽阳寿。但,对将来怀有希望,总归要教浑浑噩噩地度日来得好。那活菩萨而今便是他们的寄托,有何不可?”
酆如归疑惑道:“那小二哥曾道他娘亲饮过活菩萨赐予的净水之后,便能下地了是为何?”
姜无岐猜测道:“小二哥的娘亲想必以为自己没几日可活了,毫无生志,得了活菩萨的净水之后,则是坚信自己将要病愈,便很快病愈了,说到底,她本来得的便不是甚么要命的病症。”
“依你所言,成就了活菩萨灵验之说乃是那些信徒,活菩萨的灵验又反过来作用于信徒身上?”酆如归思忖着道,“由于活菩萨灵验,故而得了活菩萨指点之人全数以为自己的愿望能够成真,在一定条件下,那些愿望便当真成真了。那没成真的该如何?”
姜无岐分析道:“没成真的见自己的友人亲朋都已实现了愿望,便会以为是自己不够虔诚,捐的香火钱不足,亦或是时运不济,并不会怪罪于活菩萨身上,活菩萨终归是活菩萨,寻常凡人哪能质疑活菩萨?就算有人认定活菩萨是假,恐怕亦不会为旁人取信,毕竟受过活菩萨恩惠之人数量太多。”
俩人说话间,已到了一酱菜铺子,酱菜铺子的老板娘正拿着扫帚清扫积雪,铺子门口积雪已清,转而堆于两侧,积雪层叠,如同两座小山。
她见得俩人,笑道:“两位客人要买些酱菜么?”
“要,要,要。”酆如归迫不及待地问道,“要八宝酱菜,再来些腌白菜。”
八宝酱菜,顾名思义由至少八种蔬菜再佐以食盐、黑酱等调味料腌制而成,至于具体是哪八种,可依腌制者的喜好以及时令来定。
这酱菜铺子所售卖的八宝酱菜乃是由豇豆、白萝卜、芹菜、莲藕、笋尖、黄瓜、花生仁以及生姜腌制的。
老板娘一面将油纸包好的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递予酆如归,一面问道:“两位可是从讲经堂来?”
酆如归凑过去,嗅了嗅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的气味,才答道:“老板娘所言不差。”
老板娘闻言,面色一沉,道:“你们切勿信那妖僧,他哪里是甚么活菩萨。”
酆如归施施然地问道:“你何以出此言?”
老板娘悲愤地答道:“一年前,我相公卧病,起不得身,我那婆婆非不肯请大夫医治,而是向活菩萨要了劳什子的净水,那净水没一点用处,相公的病一日一日地加重,我急得跪地求婆婆允许我去请大夫,却被婆婆认为我是想害死相公,后来,过了不到半月,我相公便死了。”
活菩萨仅仅是凡人,净水自是不会有甚么妙手回春之效。
“节哀。”酆如归又安慰了老板娘几句,待姜无岐付过钱,便被姜无岐背着回了客栈去。
一至客栈,酆如归才肯从姜无岐后背下来,他提着八宝酱菜以及腌白菜,在北风吹不到的一张桌案前坐下,向小二哥要了两个空盘,而后将八宝酱菜、腌白菜分别倒了出来,又要了一碗白粥配着吃。
姜无岐不食荤辛,八宝酱菜当中的生姜不可食,便也不去碰那八宝酱菜,只吃腌白菜,并点了一碗素水饺。
酆如归一手执着调羹,一手搭在姜无岐腰腹取暖。
一碗白粥入腹,他又续了一碗,用罢两碗白粥,他才侧首去问姜无岐:“我们该如何?”
姜无岐难以决断:“从老板娘的角度来看,那活菩萨乃是一妖僧,害了她相公的性命。假定那净水是寻常的水,不会致人死亡,倘若她相公的病原可医治,实际上害死了她相公的凶手是她的婆婆罢?要是没有那活菩萨,她婆婆便不会阻止她去请大夫了;但倘若她相公的病药石罔效,害死她相公的便是那病了;从信徒们的角度来看,那活菩萨救苦救难,无异于真正的菩萨。”
酆如归慢悠悠地吃着八宝酱菜,道:“那我们不如先静观其变罢。”
待酆如归吃罢八宝酱菜,姜无岐用罢白粥以及腌白菜,俩人便上楼,回了房间去。
左右无事,酆如归窝在姜无岐怀里取暖,又缠着姜无岐讲经与他听。
由于酆如归不愿从姜无岐怀中出来,俩人便没有用午膳,只用了晚膳。
酆如归点了一大锅红焖羊肉,里头足有半只羔羊,而姜无岐则是要了一碗素面。
俩人正用着晚膳,耳侧又充斥起了夸赞那活菩萨是如何如何灵验之语。
俩人四目相接,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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