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珩起身,缓步往回走。舒久提剑跟在身后,不远不近。
人在世外,日子清闲,也懒得计数年月。等倏然回神细数,才发觉来这凤凰内山安身已三月有余。舒久瞧着自个儿鼓出的腹部,一时慨叹万分。
佛宗刚开始时时处处跟在他身后照看他还介怀,眼下,他都习惯了。起身加衣,拿一截墨绫量了量,幸亏不是比着腰身裁的腰带,不然这一天一个样儿的还不知得废多少布料。不过佛宗阔气,料来不会介怀。
弯腰净面都累得很,都道女子怀胎不易,果然不假。舒久净面毕了,直起身来,累得腰酸,肚皮也觉着赘赘的。这凤子到底是在内腑之外皮肉之下,他总忧心凤子越来越大会不会胀破了他这一层皮肉。不过看佛宗一直成竹在胸,理当无虞。
出了小屋,佛宗又在翻阅典籍。凤凰内山藏书浩繁,也不知佛宗是否看尽了天下卷籍,阅遍了万世传书。
墨珩抬眼,见道士正盯着他手中卷籍,略一思忖,道:“坐。”
舒久一愣,还是慢慢捱过去,在佛宗对面缓缓坐下。等身子踏踏实实落在了凳子上,舒久偷偷松了口气。
佛宗也收了一直落在道士身上的眼风,将手中卷籍递过,“沧海桑田几经变化,万物生息也各相交替。这卷籍所载,乃数万年前凡间物貌。彼时,四海为田,九洲为海,与如今大不相同。”
舒久接了卷籍,“谢佛宗。”凤凰内山总卷宗大多乃凡间不存的珍品。这短短时日,他看过佛家典籍,修行法门,棋谱琴卷,诗文古语,天录地载无所不涉。
见道士捧卷,垂眸看得津津有味。墨珩自书阁之内另抽了一本翻看。两人各自捧卷,不发一言。
花精打花心里偷偷露了脸来晒太阳,看见道士和佛宗一道看书,想问问道士在看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在佛宗面前说话露脸。不慎撞见佛宗眼风,吓得立马裹紧了花瓣。
舒久不能久坐。手中卷籍翻上个十数页便要起身走几步,绕着圆桌花树转几圈。每每此时,佛宗便会搁了手中卷籍,不轻不重的眼风就撂在了他身上,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便纵他回到桌前坐下,佛宗还非不放心地皱眉看上一阵子才算罢。本以为叫看惯了也能适应,却不曾想啊,这眼风的分量,却一天比一天来得厚实。
相安无事,直至暮色四垂。
说来也奇了,分明这日复一日也过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儿来,他偏生不觉着无聊,反觉妙趣横生。舒久在温泉池子里浮浮沉沉,瞧着天上星子。约摸是凤凰内山乃浮云仙山的缘故,这漫天星子啊,看着触手可及,好像一不小心便要落下来。
腹中凤子沉得很,自打一月之前,他打温泉池里上岸都吃力得很了。半月之前,甚至得用上引风诀才能打池子里出去。舒久一如往日,捏诀御灵。然而,纵使调起了周身灵韵,也确实引动了清风,却无法上岸,好像这幅身子成了落在江海之中定水的铁牛巨石,不问狂浪,岿然不动。
这是,怎么了?
舒久直到觉得疲乏才罢手。垂眸看着比在胸口的白石,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
寻常,道士沐浴回来,约摸一个时辰,如今身子越发不便,耗时多些,不过眼下,时间确实是长了些。墨珩坐在屋前望着天上星子,默数时辰,比昨日多了两刻钟。终究是不能放心,才起身,倏忽便到了后山池边。垂眼,道士正站在水里,惶然瞧着岸边。
是他疏忽了。凤子将成,道士自身灵韵已无法以法术带动凤子,他身子又不便。看来,不管道士羞不羞,往后沐浴,还是得看护着的。
舒久乍得抬眼瞧见佛宗,唬得不轻,下意识便想退开,脚下温泉的石底儿在泉水里浸得湿滑,猝不及防便要仰面倒下。
墨珩眼疾手快将人捞上来,湿淋淋的身子落在怀里,僵硬得像块石头,招来落在地上的衣物将道士裹了,瞄了一眼道士凸起的腹部,凤子沉重,若是平平抱在怀里,难免伤着他内腑。
抬眼,正对上道士直愣愣的眼睛。墨珩皱眉:“过来。”
“啊?”舒久愕然,都这样了,还要怎么过去?
“抱着本宗肩膀!”墨珩凝眉,神色凛然。
这是不耐烦了。舒久乖乖伸手揽住佛宗肩膀。
墨珩一手托着道士膝弯,一手扶住后腰,再借着他揽着自个儿肩膀的力道,算是将人直直抱在了怀里,看样子,腹中凤子也不会压着他了。
舒久脸涨得通红,偏生连个藏处都没有。他鼻尖儿恨不得蹭着了佛宗耳尖,仔细看看,那耳尖还有些泛红,看着通透粉润得很。诶?通透粉润?!舒久自觉了不得,暗自抽了口凉气。
墨珩使了个缩地成寸,转瞬便将舒久抱进了寝殿。瞧着殿内莲花榻,琢磨着该怎么把道士放上去。思忖片刻,终于是将道士小心翼翼得安置在榻沿,叫他坐着。把人安置下,想撤开身子,却没撤得开。佛宗眉宇微沉:“松手。”
舒久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收了揽着佛宗肩膀的手,怪不好意思地藏在身后。
墨珩垂眼,只瞧见道士顶心发旋。
两厢无言。一时尴尬。
终究是墨珩率先开了口,“你眼下,可还能安睡卧榻?”
舒久一愣。约摸一月之前,他腹部沉重,便只能侧身安睡,半月之前,侧身卧着都有些不舒服,反倒是坐着才舒服,但是坐久了,身后若没个倚靠,也实在支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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