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是明白了,是在凝魂之时所伤,只是不明白为何凝魂会为自身魂魄所伤。
墨珩盘膝坐在舒久对面,细察他神色,揣摩他心中所想。
舒久伤势恢复,便出了洞穴。不见得失魂落魄,但确实郁郁寡欢。
十五年间,舒久试过以丹药凝魂,以法宝聚魂,以阵法结魂。皆为凤魂凤魄所伤,最严重的一次,自身魂魄都险险溃灭。
上回听舒久说得轻描淡写,如今再在眼前一一看过。舒久所受苦楚,所经磨难,非他一朝一夕便能弥补。他不止一次想伸手去抱抱他,但眼前毕竟只是幻境,他够不着,碰不到。
舒久修为十五年间未有寸进,停留在了离开凤凰内山时的金丹后期。同门中天赋较好的三师弟已然金丹大圆满,丹破婴生唯有一线之隔,便在此时,舒久的师父将他的承影剑收回,赐予了三师弟。
舒久在赐剑那天晚上,喝得大醉。他喝醉了之后也很安静,只安安静静低头坐着。墨珩挨近看了看,才看清他被额头碎发遮着的眼里,正落着泪。
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膝上。安安静静地沾湿了衣料。
墨珩站在他身前,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犹如静湖的心头下了很大一场雨。
赐剑之后,舒久在师门内的地位一落千丈。
舒久性子温润平和,寻常自然也不会得罪人,只是怀璧其罪,总有些心性不纯的嫉妒他,如今他修为不得寸进,难免对他冷嘲热讽。舒久性子平和,再加上有师父护着一些,日子倒也不甚难过。
又过了三年,舒久师父云游,三师弟承管师门事务。处处与舒久为难,连师门中稍稍照拂舒久的师弟,也会下手惩戒。
舒久被逼走了。他身无长物,来去也自在,稍稍收拾了细软,便离开了师门。
墨珩跟着舒久踏遍五湖四海,除妖、驱魔,偶尔也摆个卦摊子给人算命。墨珩觉得他在外头或许比在师门过得更好一些。
他剑上挂的风铃,怀里收的凤羽都是宝贝,偶尔会有道休和妖魔来抢。道修抢风铃,妖魔抢凤羽。
舒久金丹后期的修为,勉强能应付一些。不过很多时候,他都会被打伤。逃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养伤。
墨珩一直不明白,不过一片凤羽一个风铃而已,他何苦要死死护着呢?他们要,给他们就好了,何苦要一直死死护着呢?
以前舒久说,后来他遇见了打不过的。看了才知道,他口中说的打不过的是魔修与道修联手。
舒久被打得濒死,凤羽风铃为魔修道修平分。
墨珩缓缓在舒久身侧单膝跪下,此时他浑身浴血的模样,与他们第一次相见,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没能救下他。
心湖上的雨啊……下得湖面上头扬起经久不息的巨浪。
墨珩轻轻按住眉眼,冰凉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舒久啊……”
哀婉悲凉的凤鸣响彻深深夜色笼罩的凤凰内山。舒久听不明白那声凤鸣,但那悲伤,已然切切实实,传入心底。
“娘……爹刚刚是在叫你。”
舒久将双臂拢紧,将墨璟紧紧抱住,“听见了,听见了。”
墨璟小手摸了摸舒久脸颊,“娘,你别哭,别哭……”
第40章 虚妄幻境
“佛宗,佛宗……你哭什么?”
墨珩抬眼,眼前竟是一片昏暗。舒久温润清和的声音就在耳畔。墨珩心里明白这是魔物在诱他再开心防,好继续惑他心神。
虽然明知如此,墨珩还是再开了心防。这魔物心里肯定明白,只能拿舒久心底真实的情绪才能迷他,所以,他要借着这魔物来问问舒久。
问问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怨过他和墨璟。
眼前,是团花绣锦的帐顶,颊边甚至还隐隐带了几分潮气。有些发凉的手指正点在颊边,耐性的,一点一点地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干。
是舒久。
舒久见他醒了,便笑了一笑。眉眼弯弯,颊边笑涡跃然,“佛宗,你好了吗?”
墨珩抬手握住了舒久正在他颊边的手,缓缓坐起身。这才发觉舒久此时竟只着了中衣,看模样,似乎是与他同榻而眠。
这情形,是舒久曾经所想,还是他墨珩心中所愿,他分不清……
“舒久,你当真不怨吗?我看见了,你在离开凤凰内山之后的事情。你真的,没有怨过吗?”墨珩尤不自知,他在问话时,已紧紧攥住了舒久的手,攥得舒久手掌发白。
舒久由着墨珩攥住他的手,没有挣扎也没有闪躲,反而挨着他身侧坐稳,笑道:“当时,是怨的,只是那时候,不知道该怨谁,也只能怨自己天赋不足,不能走得更远。后来,明白了修为无寸进的缘由。只是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久,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墨珩缓缓松开了紧紧攥住的五指,察觉舒久肯定疼了,又以舒缓的力道好好给他揉了揉。心情也慢慢平和下来。
“我刚刚看见了你在离开凤凰内山之后经历的事情。”话到此处,墨珩微微一顿,“那个风铃,那片凤羽,道修魔修来抢,你给他们就是,何苦一直死守着……”以至于身死呢?分明也不算稀罕的东西。最后一句话,分明已经到了舌尖,却偏生舍不得说出口,好像说这么一句,他心湖上,便会掀起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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