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嗫嚅着道:“学费的话,我会交的……”
这话一出来,连苏夫人都跟着笑骂道:“谁跟你提钱了!你这孩子。”
后来他们也就默契地不再提这个事。
明慎是六月初月来江陵的,等到十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他却开始生起不大不小的病来。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一直以来身体酸痛,小烧不断的,也没当回事,学易容和补金玉两不误,到了十月,他开始注意起自己的情况了——他近来日渐嗜睡,经常睡得连午饭时间都过了,每每还要小学徒过来房里喊他。
苏夫人打趣他:“人人都说春困秋乏,这还没到秋天呢,我们的明小先生已经睡上了。”
明慎很不好意思,但隔天照旧控制不住,睡死了起不来。苏家人体谅他时常赶工,以为他这段时间太过劳累,也不怎么管他,反而苏夫人会特意在他起床后再做一遍饭。
但是到后来,他开始吃不下饭,已经到了闻见饭味就要吐的程度。本来,他的嗓子在苏夫人的调理下,已经好了不少,除了用力说话时仍旧沙哑,但平常已经恢复得和以前差不多了。这下天天吐,回回吐,连喝个水都不安稳,胃酸倒灌灼烧食道和嗓子,又开始哑了起来。
好像是病来如山倒,苏夫人吓了一跳,找出她外出行医时的行当,然明慎好好躺在床上,为他诊脉。
明慎那时快要睡着,实在是太困,神志也不太清楚,只记得苏夫人进来给他诊脉,反复地看了好几次,什么也没跟他说,可神色好像突然紧张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苏夫人在外头和丈夫说着什么,没过多久又进来一个陌生人,在苏夫人陪同下过来给他诊脉。
苏夫人安慰他:“我的手法不好了,特意请来了老朋友给你确诊。”
明慎累得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治不好的大病呢?
如果是,那么就不能再呆在这里添麻烦了。他要回京城,这下他说什么也不管了,趁着还有时间,他要早点回家。
一觉睡到晚上,他终于有了点力气,下床起身,把自己拾掇了一下,准备出去给自己切碗面条煮着吃。虽然他知道多半吃不下,但多少得吃一点,否则身体撑不住。
一出门就看见苏夫人与苏先生正襟危坐在堂中,冲他招手,神情十分严肃:“阿慎,过来。”
明慎便过去了,乖乖地坐下来,片刻后歪头问他们:“我……是不是生病了?”
苏先生轻声道:“不是。”
苏夫人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仔细斟酌了语气,告诉他:“你怀孕了。”
*
一个月后,明慎在苏家人的帮助下,平安地回到了宛陵。
他本来就不丰腴,只能说是匀称,刚刚好。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更是消瘦了不少,故而也不怎么显怀,四个月了仍然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原先修长白皙的小腿肿起来了,连带着整个人都因为吃不下饭而显得有些浮肿,气色不是很好。
明慎此前没有怀过孩子,更没有见别人生产过,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对孕妇仅有的印象只得还在冷宫中时,他窥见的一位大腹便便的贵妃,揣着一个大得可怕的肚子从他们那儿散步过去。
他是个男子,可肚子里居然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他至今不敢相信,甚至以为是自己肚子里长了瘤子,他们在哄他。苏夫人连同好几位其他名医都来看过了,给他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他这才慢慢接受。
苏夫人反复安慰他,让他不用担心:“别怕,阿慎,我行医二十年什么没见过,师娘连阴阳人都见过呢,隔壁村就有一个李婶婶,生出来带把,可后来也嫁人生了孩子,照旧平平安安。有一年,矿山里挖出一个偌大的碎铜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那一年进山的矿人中,后来好多生出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没什么不一样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用怕,对不对?”
明慎浑浑噩噩的,仍然时常生出自我怀疑来。等到四个月多一点的时候,一件事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胎动了。
那个小小的动作仿佛是踢到了他的心上,他头一次感受到自己肚子里真的有个小生命的脉动,他不知所措,那种又惊又怕的感觉让他差点哭出来。
他会有一个和玉旻的孩子。
这感觉太奇怪了,就如他初次梦遗一样,那种对于未知和死亡的恐惧一起涌上来,被他拼命压着,却还是压不下来,他梦见自己的母亲,生完他后便缠绵病榻,还梦见有一天自己的肚子突然就空了,整个人蜷成苍白枯瘦的一小团,而他回到了那个飘摇的小船里,冰冷的箭头对着他。
他躲起来哭了好一阵子,过后才想起来一件事:
……这样,他是不是可以和玉旻在一起了呢?
等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突然破涕为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哭得打嗝,连隔壁的苏夫人都惊动了。
跑过来问他时,这小家伙就擦着眼泪哽咽道:“我好想回家。”
“我好想,我好想旻哥哥……”
十月初,大街小巷开始流传一个消息,说是皇帝将要来江南避暑,而且地点就在宛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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