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实情,李祁昨儿早在王府的管事那里知道谢洵的事,便不再多言,向早已呆住的李泱道:“咱们去罢。”
等李祁携着李泱出了南熏殿,宋青衣连忙上前为冯言换了杯新茶,口中劝道:“太后别生气,长安长公主是放肆了些,却也是为着永安长公主的缘故。”
冯言终于冷笑出来:“你瞧她那个样子,是真心与永安有情分么?从前长安养在宫里,后来跟着襄王去了河朔,统共不过宫宴上跟永安见几面。这样的情分,也值得她来跟我说这些不要命的话么!”
“那太后以为……”宋青衣蹙了眉头,“长公主今日犯上,是为着什么呢?”
冯言冷冷地道:“她未必便这么想教永安回来,说不准是襄王的意思,教他的好女儿回来,好再嫁个权贵呢!”
宋青衣唯有噤声不语,耳畔听得冯言忽然微笑着道:“永安那孩子既然嫁出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阿爻想必还在为谢相公的事烦恼,这样的事也不好拿去烦他,等他来南内请安时再说罢。”
冯言说得不错,李玚确是在为谢洵的事烦心。自谢洵出了事后,冯昭辅躲在府里不表态,张夷则身为礼部尚书,亲自上疏自陈己过,乞圣人将自己罚俸降职。
这奏疏写得情真意切,李玚见了愈加烦躁。那父讳冲撞昭宗的举子已然被革职,且永不许再考科举,按李玚的意思是要按渎职罪处罚谢洵,却不想张夷则宁愿搭上自己,也要把谢洵拉下水来。
可若细论下罪责来,谢洵的责任反更大些。考功员外郎胡庆季抢先一步自请降职出外,同时掌管科举的数人亦同此行,李玚倒不好偏帮着谢洵。而谢洵的奏疏很快随着张夷则的来了,疏里陈其过错,请出任浙西节度使。
李玚看到那封奏疏后怔了许久,忽然觉得这实在是最好的办法——他不信杨公赡,又动不了冯昭辅,即便留着谢洵在朝也是无用。谢洵年纪轻轻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早已引起诸多臣子的不满,攻讦他的理由亦无非是他性子虽好,却处事刻薄,失了宰相气度,若是此刻教他出外,在地方上历练些时日,一则可避朝臣攻讦责难,二来也可给冯昭辅一个交代。主意已定,李玚默默地在紫宸殿坐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年幼时养在独孤皇后膝下,见多了宫人逢迎讨好,亦知那些逢迎讨好的不可信,后来年岁渐长,自己所有之物无不是亲自讨来的,便不再求旁人赠予,再往后,他又明白未必所有物什皆可讨要,便将那些物什分开,知道哪些是可以要的,哪些是不能要的,哪些是或许可以要的。起先他只敢将手伸向可以要的物什,对另外两者避之不及,后来才懂得利用手段,将那些或许可以要的收入掌中。李玚想得分明而冷静,在那些或许可以要的人或物里,谢洵是他最想得到的那个。
见李玚忽然站起身来,郇弼忙上前道:“大家有何吩咐?”
“你去请谢相公来。”李玚淡淡地,带了十二分的克制,“快些。”
谢洵在府中待诏,很快便到了紫宸殿,领路的黄门照旧是苏严。进了紫宸殿,他端见李玚坐在御座上等着,神色不辨喜怒。
行礼参拜过后,李玚命他上前,向他道:“朕已然准了谢郎的奏疏,命谢郎以工部侍郎为本官充浙西节度使。谢郎这便准备往浙西去罢。”
谢洵接过那奏疏,俯身谢恩道:“谢圣人降恩,臣不胜感激。”
李玚沉默片刻,挥手命殿中黄门退下,待殿中只剩他与谢洵之后,方下阶行至谢洵身前,低声道:“那日朕向谢郎诵《绸缪》,并不是祝贺谢郎与那郑十一娘成婚的。”
他上前一步拉住谢洵的手,不闪不避地望着谢洵,温和道:“是为了朕自己——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意思。”言毕不等谢洵反应,他又笑起来:“谢郎这样的人,从来便是衰桐凤不栖,不出两年,朕一定再将你接回来。你这只凤凰,便等着栖在朕的身侧罢。”
居摄元年六月初一,谢洵出京赴任,此番出外,他未带新婚的妻子,只带了四五仆从与侍儿琅嬛。
年轻的圣人登上城门目送着他车马辚辚的离开了长安,眉眼深沉。
太常引
光阴迅速不停留,春去又还秋。
展破皱眉头。
且唱和、仙歌散忧。
百年短景,争名竞利,图恁惹闲愁。
休恁苦贪求。
但得过、随缘便休。
——[卷一:日出安穷(完)]
【拾壹】回风动地起
居摄元年六月十八,溽暑难消。大明宫太液池中莲花朱蕊碧茎,直教青桂羞烈,沈水惭馨。季夏的时节多雨,近来犹盛,其实依照从前的例子,早该搬至华清宫避暑,皆因息国大长公主出丧,李玚才将这事搁了下来,再往后宫中事故频频,他也就没了兴致。
直等到快七月的时候,李玚才想起那被晾在四方馆的吐蕃大相论勃藏来,因此事停了许久,来报的黄门说那大相多有不满,还往吐蕃传了许多信去。李玚倒不甚在意这异族大相的态度,只欲多将他留一阵子。
下了早朝,李玚甫进紫宸殿便听见外头有黄门官来请见。等那黄门一进来,李玚便认出了那是个掌管四方馆事务的,遂将手头的奏疏合上,果真见那黄门将一封私信模样的纸笺奉了上来。黄门等郇弼下阶将那信笺接过,递至李玚手中时方开口道:“吐蕃大相论勃藏说,这封信是永安长公主给襄王的家信。襄王殿下既不在长安,给长安长公主抑或永平郡王看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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