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别久不成悲,却终究是不敢问来人,况照如今而言,他们分别的时日也还算不得长。
谢慈是决计想不到李玚的心思的,可因她另有旁的心事,便也沉默下去。一旁的谢洵已然悄悄命人退下,自己亦出了门,他揣摩着此刻李玚的心思,未必肯教他瞧见,他却也是不稀罕的。
正厅内只剩了李玚与谢慈二人,他寂了半晌,向谢慈招了招手,唤道:“谢小娘子,你走近些。”谢慈只迟疑了半晌,便提步上前。抬眼看着一直望着她的圣人,但见李玚拿了几案上的灯,向她面上照来,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道:“也不很像。”
谢慈在瞬间明了,垂眸道:“长姊国色,奴比不得。”
“都不要紧,朕一直想找个能真心疼惜观音奴的娘子做皇后,你可愿意?”李玚说着便放下那灯,亲自斟了一盏新茶赠与她,“若你有意,便将这当做是下茶罢。”
谢慈怔怔地看着李玚递过来的茶,片刻后方笑道:“圣人赐茶,奴焉敢不饮。”
说着她便伸手接过那茶,如同饮酒一般将其一饮而尽。
立后之典选在八月十五,其时郑晔身子已然好转,自称不敢误天子家事,自请教谢慈搬出谢府,进了宣微殿。二殿下李昉也被接到了她的身边。
大约是李玚念及崔雪蘅是谢懿做皇太子妃时从谢府带来的鬟儿,与谢慈也熟络些,这才教从前伺候谢懿的崔雪蘅来做她的掌事女官。
谢慈对此并无意见,甚至有些感激李玚的心思。她没有做息妫的打算,也就不至于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无论与李玚还是妃嫔的言谈间是异于谢懿的温柔婉转,且她容貌与谢懿的明艳端方不同,众妃的忌惮与猜疑亦渐渐去了。
而李玚对冯昭辅的发难,终于也开始了。
【贰拾伍】白露变为霜
往后数十乃至改朝换代载,长安城中的人再想起大楚承徽元年秋日里发生在西京长安的那场惊变时,仍旧骇然欲走。
惊变的起因一如从前每一朝的旧例,知晓内幕的人尽数缄默不言,只在夜来灯火稀疏出睁着一双沉静而冷漠的眼睛,克制地望着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风雨鏦鏦铮铮,金铁皆鸣,与诗三百中的旖旎情事迥异,落在地上竟化作殷红之色,胜过霜叶二月花。
年轻的圣天子不动则已,一动便挟雷霆之势,将利刃落在重臣颈上,教他引颈待戮。纵使长安城外有《黄竹》歌声动地哀,他也非要在此刻覆手作雨,将这个愈发骄纵的臣子赶出京去。
承徽元年九月初七,李玚以侍上不恭之罪将冯昭辅下狱,回到紫宸殿后又召集诸相商议此事。诸相心下明镜一般,如何不知这样商议不过是商议将冯昭辅谪往何处,刘宏词张夷则之辈自不敢言,杨公赡近来着了风寒,早早地告病在府不与参议国事,而崔承祖往下的诸相则摸不准冯昭辅会不会同谢洵一样二次入京,更不肯轻易开口得罪于他。
一时满殿沉寂。
李玚端坐于御座上,冷淡地看着阶下的宰相,许久冷冷一笑,将手中的一份奏疏掷了下去:“诸位相公也瞧瞧罢,凉国长公主一介女子,尚且对冯昭辅的罪过恨不能啖其肉,怎么满朝臣子,便对他如此惧怕么?”
崔承祖几乎要教李玚惹得笑起来——他可是亲自领教过李祁脾性的。好歹他多年为官,险险板正了面色,极敏锐地从李玚的口气中探出几分事情的分寸,遂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捡起那份被李玚掷下的奏疏来。
看那奏疏前崔承祖只道那奏疏上是李祁斥责冯昭辅之言,因他明白李祁的为人,便也不觉如何,可他仍旧错看了李祁,也高看了自己。崔承祖将那奏疏看至一半便已是两股战战,再不敢往下看,膝盖一弯几乎要跪下,幸而教身侧的人拉住了。
他正要慌忙道谢,手中的奏疏已教那人稳稳地抽走,耳畔还听见那人带着和煦的笑意向他白道:“崔相公也太沉不住气了,什么事值得这样慌张起来。”
却是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的中书令谢洵。
崔承祖惊诧莫名地望着谢洵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那道奏疏,然后就见他微微挑了挑眉,便再无旁的反应。
见此,崔承祖几要怀疑他早看过那份奏疏,不由更是惊骇。谢洵却将那奏疏递给了张夷则,向他笑道:“张相公掌刑,该瞧瞧这样的罪过,该如何判罢。”
张夷则适才见了崔承祖的反应,自知那奏疏上定有使人惊诧之言,心下好奇便接了过来,读罢手指一抖,结舌道:“邢国公这样大胆。”
这话倒是真心。
那奏疏上并无闲话,李祁不善文章,写起奏疏来亦从不曲笔,那份奏疏上将冯昭辅隐瞒息国大长公主李兕的事件写得分明,再无缓和余地。旁的也就罢了,李祁在奏疏末尾,又着意添了一句昔日她与太后冯言的对答,张夷则等人自然不敢提。
谢洵微微一笑,开口叹道:“是呢。邢国公这样大的胆子,圣人明允,凉国长公主大义,方才不至息国大长公主含冤而去,张相公说是不是呢?”
张夷则滞了滞,心上转了许多念头,最后咬牙道:“启奏圣人,臣以为邢国公与凉国长公主各执一词,实在难辨真伪,况且邢国公与凉国长公主皆为圣人至亲,臣不敢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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