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引_卫十七娘【完结+番外】(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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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拾柒】休望濯尘缨

  南熏殿年老的掌事女官来禀告太后之死时是存了死志的。她见李玚听闻太后殁了的消息许久不语,再叩首道:“婢子请从太后之灵。”

  李玚方才一阵恍惚,这时才教她唤回来,竟微笑起来,他上前扶起宋青衣,温和道:“宋姑姑一片赤忠,朕若不允,阿母也不答应的。宋姑姑且去罢,朕还有旁的事要与谢相公商议,便先不与宋姑姑说话了。”

  他语气温和,宋青衣却忽然觉得周身冷了,行礼去后望了望天色,深觉今年的雪似乎要更大些。

  可她已然见不到了。

  紫宸殿内,李玚咬牙冷笑出来,方才的柔软温和神色尽数消逝。他笑了片刻忽然觉得委屈,眼角微涩,却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不肯哭出来。

  那是他的阿母,辛苦怀胎十月将他诞下,却自他出生之后从未教他享过一日慈母之恩。幼时养在独孤皇后膝前暂不能算,可即便他费尽心思终于践祚,成为大楚的执公器者,存着亲近之意将她奉养在南熏殿,又得到了甚么呢?

  平日里的言谈无不是试探兼着刻毒,就连难得的温情亦是斟酌下的交换。那样不堪而无可奈何。

  当真是人皆有兄弟,我独亡。

  谢洵迟疑片刻,终于上前握住李玚的手,轻轻按压着那已被掐的青紫的手心,和声道:“太后失了兄弟,哀毁过度也是难免,圣人不必过于烦恼。倒是外间诸事尚未得出个结果来,如何就不教臣查去了呢?”

  李玚望着谢洵,眨了眨眼睛,已然落下泪来。他蓦然将谢洵揽入怀中,开口已然颤抖,咬唇忍了许久方才镇定下来,恨恨地道:“朕没做错。冯昭辅是逆臣,郇弼已将他的罪名写下,他桩桩件件都牵扯在内,朕并不曾冤了他。”

  说话间李玚觉得冷了,而怀里的人身子纤细而孤冷,而那紫衣上绣的图纹尊贵而疏远,一丝热度也没能教他汲取到。他不知道先帝离去时握着杨公赡衣角时是个甚么滋味,但如今他只知道,即便事已至此,他也无放手之意,末尾从唇中泻出呜咽之音:“谢郎,你许了朕罢,朕甚么也不教你顾着,你只管站在朕的身侧。”

  谢洵只是沉默,任他揽着自己,许久才轻声开口,却问了另一件事:“圣人不教臣审问张夷则的族侄,可是知道背后牵扯甚多,不想教臣树敌了么?”

  李玚呼吸一滞,随后便语声微弱地笑道:“谢郎聪明得紧,朕甚么心思也瞒不过你。”

  谢洵似是在笑,但那笑中也带了许多疲倦,他低声道:“晚了。”

  “甚么?”李玚似乎没听明白,“甚么晚了。”

  谢洵淡淡地道:“若是圣人起初便不教臣管这件事也罢了,如今臣为着这件事开罪的人已非一二,此时抽身,圣人是想教臣死无葬身之地么?”

  李玚身子一僵,低声道:“是朕糊涂。”

  “无妨,就连郇弼那样的中贵人也知道抱君知遇之恩,难不成臣还比不得他么。”谢洵轻笑一声,伸手在李玚肩头拍了一拍,“就快了结了,圣人勿忧。”

  如今已是承徽元年的十月,长安城算是入了旧历里那日在尾而昏危中,水始冰而地始冻的冬日了。虽则如此,却也十月南天尚暑襟,仍旧有半扉素蕊、几朵夭红开在太液池旁,暂缓了那已渐渐侵体的寒意。若再往后看,大约还该有竹外疏花携香冷入瑶席,翠禽小小宿于苔枝缀玉。

  听得谢洵的劝解,李玚立在原处默然片刻,忽地携了他的手往太液池之向行去。

  皇后谢慈偶然想到近来圣人囿于国事,自己又染了时疾,未免辜负太液池旁景致,便命人撤了那花上的金铃,以供显见得稀疏几许的鸟雀赏顽。崔雪蘅亲自将豢养夜来的鸟笼抱至太液池时,偏巧遇上了苏严,苏严是认得崔雪蘅的,便赶忙上前笑问道:“崔娘子好,怎的亲自劳动?”

  崔雪蘅定神认了认,才想起这是前日所见的那个在郇弼身旁的黄门,便驻了足含笑应道:“夜来爱水汽,宣微殿有些干了,如今的时节,殿前的缸翁里也没什么好景,殿下便教奴来照看它。”

  夜来是李玚从前赠与谢慈的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原本拟了雪衣的名字,后改唤作夜来。这其中还有则本事,这本事细说起来亦非大事,不过那时谢慈一心照看李昉,对这顽物也不甚上心,遑论只是个名字。一旁的崔雪蘅反倒是不动声色地轻轻提了一句道:“这雪衣的名字,仿佛是明皇贵妃的故典?”

  于是李玚听了隐隐有些抑抑,细想起来究竟是自己失于计较,便不再多言,只改容笑道:“皇后博闻强识,仍旧自己拟个可意的罢。”谢慈是人如其名的慈柔端和,自无不可,颔首应了。

  等到隔日李玚来时便听见崔雪蘅将那鹦鹉唤作“夜来”,他素来七窍皆通,偏生又爱往常人想不到的地方上想去,开口时已然存了试探:“这夜来的名头,想来该是时事罢。”

  谢慈似是不解其意,攒起秀丽的眉眼疑惑笑道:“难不成夜来之名又有何典出么?总不至教它为妾制衣裳,妾可穿不得。”

  末尾她伸手抚了抚夜来的羽翅,面上笑得柔和。李玚兀自没意思起来,此事便这样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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