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姌言毕向李祁展颜一笑:“长安姑姑,孤可早就想见你啦!”
她说着在崔雪蘅怀里挣扎着要下地,等崔雪蘅将她放下,立时跑到李祁身边拉住了她的手:“阿母在里面,孤带着姑姑进去罢。”
李祁便任她将自己牵入内殿,进了内殿,果见谢慈在东窗下看书,察觉到有人进啦,她淡淡地道:“还不过来,当真以为我没瞧见你偷跑出去么?”
李令姌松了拉着李祁的手,笑嘻嘻地扑到谢慈的怀里:“阿母耳聪目明,令姌也没想过能瞒过阿母去的。”
“嗯。”谢慈将她抱在膝上,轻飘飘地道,“那方才是谁教雪蘅帮她瞒着我?”
李令姌一笑,自觉太不像样了些,遂很有急智地向谢慈身后努了努嘴,拉着她的衣袖道:“长安姑姑来了,阿娘别再教训我啦。”
谢慈这才回过身来,她比李玚还小了两岁,如今刚过三十的年纪,望去面若桃李。
李祁从前便觉得谢慈的面目虽不如明懿皇后谢懿明艳,却也别有沉静清丽之好。如今看来,她面上清丽未必尚存,沉静好似更深了些。
宣微殿中常日无聊,谢慈常盼着有个人来与她说话,可她与李祁到底不熟悉,只说了会儿李昉李泱的事便各自沉默了。李令姌机敏,见此便轻轻开口,提醒谢慈:“阿爹说晚上要来的,阿娘不教人去少阳院把阿兄叫来么?”
不等谢慈开口,李祁率先笑道:“若非令姌,孤倒忘了,今日原该也向圣人问安的。只是听说最近圣人事繁,竟一时不敢相扰,若是娘子不嫌孤败兴,不如孤便留在宣微殿了。”
谢慈虽不明白李祁用意,却也没有拒绝:“哪里的话,长公主难得来一次长安,往常想见一面还不能呢。”
到了晚间,天色如泼墨一般的黑,仿佛要下雨的样子。
李祁立在殿前,眉眼间似有忧色。李令姌见了上前相问:“姑姑可有烦心事么,怎么蹙着眉头呢?孤见阿爹在前朝见了烦心事便是如此。虢儿阿姊原本并不蹙眉的,近来也开始蹙眉了——想必是不想嫁人。”
听她如此,李祁恍然发觉自己面上的神色连个懵懂稚子也瞒不过,不由心惊。可她很快便缓和了神色,向李令姌笑道:“孤是担忧这天色,倘若下了雨,便不好回府了。”
“这有甚么。”李令姌道,“姑姑可以歇在宣微殿,孤这就教人去整理床褥。”
她说着便跑向殿内的崔雪蘅,指着李祁说了些甚么。崔雪蘅很快便含笑颔首,自去吩咐人了。
李祁来不及阻止,也觉得没必要去阻止。她想:过了今夜,莫说是留宿宣微殿,李令姌大约连见也不愿见她的。可这于她并无触动,这样的事她自小经受了太多,再不想一件件的去计较。
李玚很快便来了。
早有人将李祁入宣微殿看望谢慈的事报至紫宸殿。李玚来时命人把一张黑漆弩带了过来,进了宣微殿后便赐予李祁。
李祁接过那张黑漆弩,微微笑了笑,行礼谢恩。
此时饭菜已然端了上来,诸人落座。李玚教李令姌坐至自己身侧,李令姌最喜欢与李玚一处加餐,自是欣然应允。
寂然饭毕,殿中侍儿上前收拾桌案。李祁笑吟吟地看着李玚,又扫了一眼一旁的谢慈,轻声道:“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这话着实突兀,李玚竟是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李祁语中所指,不由勃然变色。
李祁微微一叹:“圣人所为,可非明君之像啊。”
谢慈已然听出李祁话里深意,立时起身,唤道:“令姌,同阿娘进去,将白日里的《诗》读完。”
李令姌自然瞧出此间不对来,却不再多问,只随着谢慈进了内殿。侍儿无声而迅速地几案收拾停当,迤逦退出宣微殿外。
李玚脸色青白,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甚么?”
“圣人别唬我。”李祁微笑道,“臣妹此前多次上疏劝谏,可圣人只是不回。如此,臣妹少不得要做一回直臣,忠言犯上了。”
“上疏?”李玚蹙眉,“甚么疏,朕并未瞧见。”
李祁意料之中地叹了口气:“那边是圣人信错了人,教枕边人蒙蔽了也未可知。臣妹数月前曾收到长安来的书信,说是谢司空与圣人有分桃抱背之事,着实唬了一跳,想来臣妹能收到这样的消息,其余宗室抑或节帅未必不能,便立即写了数道奏疏递往长安。”
话至此处,李祁眼底存了些带着笑意的惊疑:“怎么,莫不是圣人未曾瞧见么?”
李玚墨色的眼底殊无怒色,他沉默片刻,方才沉静道:“没有。”
李祁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那便请圣人好生查一查身边人罢,瞧这天色怕是要落雨,臣妹出门去了。”
李玚“嗯”了一声,算是允了。
等李祁去后,李玚蓦然起身出了宣微殿,吩咐守在外头的苏严:“你去一趟中书门下,找谢司空来。”
苏严低垂的眼底似是带笑,身子却仿佛被李玚冷淡的语气唬地颤了颤,连忙应道:“小人遵旨。”
中书门下早已放衙,崔煦如今已成了弘文馆的校书郎。李玚曾私下同谢洵说过,想教他在弘文馆再过几年,崔承祖已到了致仕的年纪,到时候便教崔煦去东宫任职。谢洵对此倒无疑义,只是他闲时将此事说与崔煦知道,未曾想崔煦并未感念圣恩,反倒诚惶诚恐地怕自己有负皇恩,没日没夜地跟在谢洵身边,想要学习如何料理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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