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引_卫十七娘【完结+番外】(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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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玚怔怔地听着,等他终于住了口才艰难道:“那你为何……”

  “为何不说是么?那便是臣的一点私心了。”谢洵长叹一声,若有所失地道,“那时诸事已毕,即便圣人知道也当不了甚么,若查,势必要牵出长安长公主和鱼延年来,定然不能重责二人,反倒平添烦恼。百世之后史书工笔,也会说圣人软弱,教武将和宗室欺到头上,有损圣人清誉。倒不如教臣来担了这个责任,便无妨了——左右臣的罪名也不止这一个了。”

  李玚涩声道:“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谢洵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带了笑,“圣人不相信罢,臣以前,当真是真心想教圣人做尧舜的。”

  李玚怔住,心头一悸,忽然想起十数年前,那个刚从浙西入京的紫衣相公面目绮丽,站在紫宸殿内眉眼带笑,温和道:“愿吾道不孤,君道如尧。”

  他闭了闭眼,眼角一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可谢洵为人最是刻薄寡情,他以为这句话不过是诸多官话中的一句,虽微有动容,却不曾相信。

  谢洵并没冤了他。

  李玚在谢洵愈发讥诮的神色里仓皇离去。

  谢洵死在太平四年腊月初三的一场雪后。那日天色灰蓝,他着素色单衣走出南熏殿,用李昉留下的那柄短匕自裁了。

  【叁拾柒】短梦破槐安

  谢洵死后,李玚在南熏殿中静坐了一夜,次日命鬟儿琅嬛与翟拂入宫为其收殓尸骨。此时郑晔将将入土,谢府又添新丧,琅嬛与翟拂勉力支撑,将一应事务料理干净之后,终于为主人发丧。

  那日并无亲友来府中,至晚,崔煦一身素衣叩响了谢府的大门,洒酒为祭,衣冠似雪。琅嬛与翟拂恭敬待客后,彻底掩上了谢府的大门。

  很快便是太平五年了。

  太平五年元月十八,李玚于紫宸殿召见太子李昉。

  李昉过了年已满十四,眉眼间与李玚愈发肖似。自那日从南熏殿回东内后,他便一直待在少阳院听候李玚的处置,只是那时谢洵已死,奏疏积压不知凡几,崔承祖虽得秉笔宰相之名却不敢擅专,事无大小悉数要奏上,李玚烦不胜烦,也一时无暇来问罪于李昉。如今想是将诸事已然理出些头绪,才来传召他。

  带他入紫宸殿的是郇弼,偌大的殿内空旷万分,黼扆前的降真香教李昉微微战栗。直到如今他也没想过去岁自己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造成谢氏之死的,可等着谢洵当真死了,他又开始害怕。

  在谢洵死后的起初那几夜,他时常在梦中惊醒,然后便再不能寐。他缓缓步入大殿后,后襟上已经沁出汗珠来。

  李玚仿佛凭空老了许多,他望着阶下的少年郎君,轻声道:“观音奴,上阶来,到朕跟前。”

  李昉不敢违背,垂眸拾级而上,到了李玚御座一侧,抬眼时无意瞥见了李玚身后郇弼的婉叹,不由一怔。

  李玚将一道奏疏递了过来:“你瞧瞧这道奏疏罢。”

  那道奏疏是节帅传入京师的,李昉接过时心下便有异样之感,展开一看脸色大变。

  “……谢司空起草三省,朝端有声,天子识面,宰衡动听,曾殷南山之雷,剖赤县之剧,先拖迹于诸侯,后正身于省台,秉笔十载,未闻有失,一朝下狱,臣实惶恐。忽闻讣至,便觉忽忽若有所亡,究其因果,目朝中空阔,无敢托付疏谏,更有奸佞小人,闭塞圣听,臣今敢以死请,愿圣人开张圣听,诛除佞逆。”

  李昉览毕腿脚一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李玚的衣袖,惶声哀告道:“阿爹……”

  “慌甚么!”李玚见此心下立时起了极大的怒意,抽走袖角厉声斥道,“你做的事,这时也敢来向朕哭么?站好了,你没骨头么!”

  闻得此言,李昉呆呆地站在那里,片刻后镇静了神色,反倒收了方才的惶惑之色,面上渐渐露出笑来。他歪了歪头,轻声道:“阿爹,那日儿刺谢子望的时候,你在外面听着罢。先时儿可说了许多不敬之语,若是从前阿爹听见,定要责罚儿的,可那日怎么就偏偏耐得住性子听呢?”

  自从知晓李昉逼死郑晔谢洵之后,李玚便觉得他与自己着实性情同出一脉,甚至青出于蓝,如今听他这样说竟并不意外。他回首看了郇弼一眼,郇弼立时躬身行礼,将殿中诸人摒退,只留了一个起居郎。

  那起居郎一直缄默,见殿内空旷时才略略抬眼往御座上看去,却见袅袅烟丝之后的君臣父子两相静默,不发一语。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李昉,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曾经在谢洵面前出现过的、带着恶意的笑:“你并非像旁人以为的那样喜欢谢子望,阿爹。谢子望正是看清了这些才自裁的,别把错推在儿身上。不迁怒、不贰过是圣人所言,阿爹亦是圣人,不该如此。”

  有一瞬间,李玚几乎以为他看见了谢懿,微微冷笑起来:“当真是朕的好儿子。观音奴,你还想说甚么,一并说了罢。”

  “崔娘子说,儿的生母明懿皇后自失了第一个孩子后便郁郁寡欢,却仍旧勤肃恭谨以侍上。虢儿阿姊亦告诉儿,说她最喜的《南华》《逍遥》皆是承教于明懿皇后。”李昉低声道,“阿爹,阿母在儿尚未记事的年纪便殁了,儿有个疑惑,没法子去问一问她,便来问一问阿爹:阿爹跟谢子望的私情,儿的生母明懿皇后可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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