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矜神色一变:“此话当真?”
冯闻镜点点头:“恩,以后莫提此事,不知情的人只当他得急病……”
陆有矜欲言又止,颓然地叹口气:“多提亦无用,那封《中秋贴》我昨日还看了,唉!”
两人心事重重,相对无言。
申时未过,陆有矜道:“我今日要早回去,若有人来监察,你帮我顶着。”
冯闻镜心里暗惊,陆有矜当值时间向来丝毫不差。遂取笑道:“你这一病,性情怎么也改了?早早就要回家。”
“我不回家,去深柳堂住。”
“去城郊?”冯闻镜皱起眉头:“明日还要当值。深柳堂离这儿好几里,何苦两头奔波?”
“有个朋友伤势不轻,正巧送到我那儿。李太医说这几日都极凶险,我过去瞧瞧。”
冯闻镜狐疑地瞅他一眼:“我怎不知你还有如此挂心的朋友?一晚上都耽搁不了?”
“他孤身一人躺床上——我若不管他,他身边可一个熟面孔也没了。”陆有矜抿了口茶站起身子:“也就这几日,等他伤势平稳,我还回家住。”
冯闻镜想起他对敷儿的情意,有感而发:“你呀,对没见几回的人,也是好心肠!”
陆有矜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逝,牵牵嘴角道:“报国无门,人还不救几个么?”
冯闻镜搭在桌案上的手指一动,讪讪低下头。
陆有矜抬腿向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停住脚步道:“我走这几天,京里抓人了?”
冯闻镜嘴角含着似嘲讽又似无奈的笑:“咱们陛下刚上位,有不折腾的日子么?”
“恩…宣阳坊的人呢?”陆有矜转过身子,迟疑着道:“家世还不差的。”
“许是有两家吧。”冯闻镜答了一句:“怎么?”
陆有矜不言语,那个少年会是这两家的人么?但他却不愿探究——等那人伤好了再慢慢细问吧,何必瞒着他问别人。陆有矜这样想着,牵上马。一路走走骑骑,在夕阳未落时。终是来到深柳堂。
深柳堂前院集中了各种病症的病人,因为郎中吃紧,常让好几个症状相似的凑在一个苑内同时养病,梅苑便是其中一间。
一个药童正为谢临上药,谢临后脖颈上亮晶晶的,已是出了满身的汗。他兀自皱眉忍痛,却在余光里看见陆有矜进来,便倏然扬起被汗水浸湿的脸蛋,局促地望着陆有矜。手指缩了缩,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好似不愿让陆有矜看见自己狼狈的窘态。
陆有矜看出谢临尴尬,便尽量不去看他身后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和他的眼睛对视,只用手虚按他肩膀道:“莫急,这就上好了。”
谢临恍若未闻,微侧着脸在枕上喘气,他肩胛处的亵衣被汗浸的贴在身上,脊背的轮廓清晰可见。
人深陷在疼痛的旋涡里,偶尔听见两声□□,也模糊到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发出来的。
侧着脸,恰好能看到临床的人,那是个小男孩,也许才七八岁吧,和自己一样把头埋在枕中,那凌乱的双发髻正随着后头上药的手颤抖,像个受惊的猫崽儿。他背上背负的是深深一道刀口。
许多人都活得很苦,连喘气都挣扎着拼尽全身力气,谢临再次轻闭眼睛。
陆有矜拿起矮凳,本想坐在谢临身旁,又担忧谢临不自在。便把矮凳搬到门槛旁,一个人坐着看将落的夕阳,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门里的动静。
“你怎么救得我?”谢临把脖颈很艰难地往上抬了下,他的声音沙哑,如刚从凛冽朔风中走出来,犹带颤抖和风沙。
“你是被旁人救过来的,这儿是深柳堂,都是一些需要救治的人。”陆有矜沉吟着,他也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
谢临很轻声又很认真的道:“多谢你。”
被这眸子一看,陆有矜的脸又微微发热,走过来正想答话,忽听房中传来一声嗤笑:“陆少爷,这大白天怎地又红了脸,你们有话快说,我一会儿要睡觉!”
陆有矜被调侃也没脾气,反而俯下身对一脸疑惑的谢临悄声解释道:“他叫江琛,平素就爱在口头上捉弄人,其实心思是好的。”
俯身进入眼眸的少年太好看,而自己模样狼狈,谢临嗓子眼发紧,看夕阳的余晖拂上陆有矜的眉骨,爬上他的额角。看他的那仪态像时刻绷劲儿的弓弦,这人和表哥,沈均都不同。谢临澄澈的眸子泛出波光:“多谢陆……陆兄……”
“……不要叫我陆兄好么,”陆有矜怨念地扶额:“好像我很老一样。”
谢临身上伤痛,却愿意哄他:“哦,我知道你叫陆有矜,还未有字。那你可有什么诨名?”
哼,还诨名,当是上山落草为寇么……陆有矜眨眨眼:“没,你以后叫我有矜好不好?”
谢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表哥,眼睛一酸忙点头掩饰。
红云从远处的草垛移过,在门前的白梅树上歇了脚,端着药碾的小童从梅花树下匆匆走过。
陆有矜问谢临:“你……能闻见梅花的香气么?”
门开着,风吹过来,梅花香清晰的萦绕在鼻间,谢临不让面色带出痛苦,简略地吐出一个字:“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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