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亦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几乎以为是幼龙在召唤长辈,要将自己这个形迹可疑的异族抓起来。
但见夜色深处不知从何飘来一朵云,白白软软棉花糖似的,这朵云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言亦君头顶上,紧跟着,豆大的雨滴倾盆浇头而下,把他里里外外淋了个透心凉!
“……”言亦君勉强拨开湿淋淋贴在身上的黑发,一言难尽地望着小金龙,对方正仰着脑袋,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完成使命的云朵散去,一股澄明通透之感油然而生,言亦君周身巫力流转,转眼之间就将湿意蒸发得一干二净,这时他才感觉到方才那不是普通的雨水,而是灵气凝聚到极致形成的灵雨。
别说只是血污,什么阴秽污浊之气都能轻而易举洗刷干净。
连阴暗污糟的心灵,都仿佛被净化洗涤了一般。
重新变得整洁清爽的言亦君,露出他本来的容貌,小金龙两只爪子扒在他胸口,仔细端详片刻,惊讶道:“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
言亦君微怔,继而难得地抿出一丝久违的浅笑。
记忆里,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夸奖和赞美,仿佛他一成不变的生命里唯余下尖锐的咒骂。
跟随大祭司来到祭塔修行后,初时,由于太久未曾与人交流,他连话也不太会说了,于是在其他师兄弟眼里,他就是个孤僻寡言的怪人。
没有人看见他自虐般的刻苦,只看见他惊人的进步速度和逆天的天赋,于是嫉妒和虚伪的恭维亦随之而来。
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夸奖他,哪怕是教导他的大祭司,对他也只有不苟言笑的严厉。
“你叫什么名字?”言亦君想了想,终是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这么多年,如非必要,他很少同旁人说话,更何况,是一条罕见的幼龙。
小金龙再度惊讶了:“什么,原来你会说话?”
言亦君:“……”
他忽然觉得理它或许是个错误。
“我叫回川!”小金龙站直身体,对自己的名号十分自豪,“在忘川边孵出来的蛋!”
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名字,跟春生、路生之类的土名没有本质区别。
言亦君抿了抿嘴,审视着它:“你不怕我?如你所见,我身上沾着血,兴许也对你不怀好意。”
“我为什么要怕你?”幼龙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昂首挺胸,像是身为龙族的尊严被冒犯似的,奶白色龙尾愤怒地拍打在石头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豆腐!无所畏惧!应该你怕我才对!”
“……”言亦君沉默了一瞬,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龙尾啪啪的拍打得更急了,小龙崽龙颜大怒:“你笑什么?”
言亦君满是笑意的眼望着他,眉宇间被皎洁的月光照出一片柔和端方:“笑你可爱。”
怒色在幼龙脸上卡壳,他稚嫩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不好意思的绯红,两枚龙角颤了颤,矜持地往两侧弯下:“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不过看在你夸我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罢,它两只小短爪在鳞片里抠抠索索掏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暗金色的龙蛋碎片,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这个给你,你以后就是我罩的啦!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上我的名号!我不在的时候,它会替我保护你!”
小小少年明媚飞扬的笑容,在月色下清晰可见,他并不知道自己兴之所至的一句话,那会留下那样深刻的烙印。
言亦君长久地怔在原地,保护他?用这个二头身的小身板?他忽而觉得啼笑皆非,在心底深处,又一阵悲喜交加,除了已过世的母亲,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想要保护他吗?
可是那排山倒海的渴望和希冀一瞬间淹没而来,不可抵挡,不可抑制,在他早已习惯孑然一身,默默挨过无数个孤寂寒冷的夜晚之后,原来,竟依然对人世间的温暖,存着一线向往。
即便是萍水相逢,一句无心之语,都恨不得朝那一丝光亮伸出手去。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小金龙见对方失神不语,不满地拿龙角顶了顶他。
“言亦君。”漫长的沉默后,他轻轻开口,语气却极是郑重。
小金龙低声重复他的名字,皱眉道:“好拗口啊。我叫你什么好呢,言亦君?言小弟?小亦君?”
“……”言亦君无可奈何地按了按额角,对方还在絮絮叨叨,他终于忍无可忍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了幼龙喋喋不休的嘴。
“唔唔!”小龙崽挥动地短爪,愤怒地拍打着尾巴。
“你也是在祭塔修行的吗?”言亦君微微一笑,口吻轻缓,带了一点诱哄和不易察觉的期许,“我年长于你,就叫我师兄吧。”
幼龙瘪着嘴,斜睨他,气鼓鼓的样子,言亦君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小串紫红色的果实,诱人的香味立刻吸引了它的视线:“琥珀朱果!”
幼龙圆溜的眼瞳黏在红润可人的果子上,够着脖子想去叼,又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两只短爪揣在怀里,眼巴巴望过来。
言亦君莞尔一笑,摘下一颗果子,在它眼前晃了晃,引诱道:“乖乖叫师兄,这个就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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